从轩辕山到龙虎山，这条路二十年后我走过一遭。原本，我以为自己因此会很有经验，谁知道二十年后走过这条路的经验在此时完全不顶用，一路上林暗草惊风的，时不时就有头吊睛白额大虎跳出来，又或者是那些个念着二十年不变的台词，大模大样走出来的山大王么。

碰上这些情况，老吉和姬汤都不出手，就微笑着看着我，这让我很郁闷。老吉不出手就算了，毕竟人家是顶级的高手，干这些虐菜的事情太丢面子，你姬汤摆什么师父架子？莫要忘了你以后在这里被各种蹂躏过的画面。

我一边这么默默腹诽，一边默默开山架桥洗衣做饭，仿佛西天取经的沙师弟。

忽然间，老吉停下脚步，转身问我：“你说啊，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蠢不蠢？”

我有点茫然，说：“蠢是指……？”

老吉一脸恍然，支支吾吾说：“哦哦哦，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概念，就是说，你就比如说，你看用你作为一个坐标，那些反应比你慢，思考问题比你片面，做判断的时间比你长的人大概是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还是少部分……”

姬汤补了一句：“别想了，肯定是少部分，他够蠢的了。”

老吉一拍巴掌：“不是我说的啊。”

我一路辛苦伺候着两个大爷，此时真的生气了，把手一甩说：“都说我傻是吧？”

老吉呵呵笑着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我是说，既然这个世界，你们的智力发育都是正常的，你们觉得，那个龙虎山里的人，知不知道我们会来？”

我说应该知道吧，我们一路上动静不小。

老吉摊开手：“那么他们现在在哪呢？我能感觉到，以你们的度量衡，方圆五十里范围，没有人心怀敌意，甚至还有人心里很开心，那么难道他们是很欢迎我们过来的吗？”

我瞪大了眼睛，瞥了一眼姬汤，小声说：“怎么还有这种境界？”

姬汤也小声说：“不知道，或许是我们对于境界了解不多吧……对了，我二十年后有这种境界吗？”

我说没有，不仅没有，你还被一个小偷打断了肋骨。

姬汤说：“啧啧啧，你这样小家子气可就没意思了啊。”

老吉这时抬起手：“等下，有人来了。”

于是我们一起看着他。

老吉伸手一指前方，一名七八龄童正仰躺在牛背上，吹着笛子晃晃悠悠穿过山林过来。

我说：“什么啊，不过是一个放牛娃。”

姬汤啧啧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够蠢的了吧。你也不想想看，这里距离最近的村庄超过五十里，什么放牛娃会把牛放到这里来？”

我想想好像也有点道理，而老吉在此刻下了一锤定音的结论，他说：“这个小朋友内心里很愤怒，破坏的冲动正控制着他的身体，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我对于他这种近乎作弊的能力很是不满，都像你这样，那你让那些凭脑子吃饭的人怎么讨生活？好不容易想好了一个布局，你上来一沉思就所我觉得这里不对哪里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这不是砸人家饭碗么。

这么想着，我就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得意剑，冲着骑着牛过来的小孩大吼一声：“停下！别再过来了，再过来我炖了你的牛！”

小孩果然坐了起来，伴随着他坐起身，他的牛也慢慢停住了脚步，我们就这么隔着一丛稀疏的竹林默默对视，空气很沉默。

小孩突然说：“你们是去龙虎山，对吧？”

我一看，这算是连一点虚与委蛇的精力都不打算花了，上来直接就开门见山。既然一个孩子都这么坦诚，我们这些成年人当然不可能有所退缩。我看了看旁边站着一脸高深莫测的两个人，点点头像那个小孩开诚布公道：“对啊！我们是去龙虎山……我们是去烧香还愿的！”

小孩昂起头，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么，告诉你，你们要去干什么，我主上一清二楚，他让我传句话给你们，开门需要降魔杵，而现在降魔杵不在龙虎山，也没有人知道它在哪，你们就这么去是没用的，与其在龙虎山陪着那些臭道士干等，不如出去转转，找到那根降魔杵才是真的。”

我心想，这厮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么开口就一套一套的，倒是姬汤见多识广，他居然向那个骑牛的小孩拱了拱手：“请教，贵主人是哪一位？”

骑牛的小孩傲然昂首：“在下，锦绣城兑字剑剑童，赵蒹葭！”

天外飞来一剑。

碧空湛蓝如洗，云朵丝丝缕缕，在远天外缭绕。然而这突然出现的一剑，一闪之下，就将这丝丝缕缕的云团劈开两半，切口笔直，剑路形成一条黑线，天空仿佛被劈波斩浪般迅速分为两片。

小孩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惊呼一声，直接从牛背上掉了下去，捂着脑袋大叫：“救命啊城主！我知道错啦！”

飞剑转瞬即止，天地之间一静。

气浪过了数息时间才从天外降临，暴风平地而起，小孩周遭的地面青草、泥土碎石、树木枝叶，一瞬间哗啦啦滚滚向外激射而去，我仿佛被迎面打了一拳，烟尘一瞬间将我们连同这片树林统统吞没。大地连续颤抖，滚动的雷鸣声从天外袭来。

我的背撞上了某个硬物，咔嚓一声，半边身体的力气在一瞬间消散。

大概，这是我见过除了老吉和秦太虚之外，最强大的一剑了。

天空暗了下来，之前被气浪卷上天空的碎石和树木纷纷如雨落下，一阵天旋地转的末日景象。我捂着头蹲下身，也顾不上周围在发生什么，一切只为了保护好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没有泥土石块砸在我身上时，我睁开眼睛，看见了令人永生难忘的一幕：

牛跪在地上，小孩抱着头蹲在牛旁边，在他们上空，一柄式样古朴的四尺长剑剑锋向下，剑身不住颤抖嗡鸣，好像在努力要刺下来。

它被老吉的两只手指夹住剑身，寸步不前，稳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