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蚊帐，破被褥，新修葺过的稻草房顶，粗糙的泥墙。没错，是生我养我的轩辕门。我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坐在床边揉着脑袋的小姑娘，又揉了揉眼睛，凝视了许久，才试探着问：“花火？”

“呜……”悠长的低泣瞬间响起，蹲在地上的花火像头发疯的幼年母狮，一头撞进了我怀里，一对粉拳闪电般在我胸口狂擂起来。

我竟不知花火把师父传授的雷动神拳练到了这重境界，抬手之间，瞬息千拳，打得我险些当场呕出几两血来。

我揉着她的一头秀发，说：“别哭别哭，师兄又不是故意的，头撞得疼不疼，师兄给你揉揉。”

花火“哼”了一声，跳起来一脚揣在我的胸口。

我躺下装死，这招以往对生气的花火百试不爽，然而这一次，立刻有另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一侧响起来：“别理他，装的。”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这个声音沙哑中略带着一丝丝铁锈般的生涩，但其实很好听。重要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让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花火气鼓鼓地瞪着我，在她旁边，一身几处破损的黑衣，提着一柄刀鞘古朴的倭刀的杨青瞥给我一丝白眼。

我挠了挠脑袋：“你怎么在这里？还有，花火怎么和你在一起？”

杨青撇过头去不理我，花火却含着满眼热泪，痛斥我道：“青姐姐是带我来找你的！她不说我根本不知道你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明明在师父灵前说了说好了，你会一直照顾我，不会抛下我，可是你呢！居然丢下我去穿越时空！那你还问我头撞得疼不疼？！那个姓独孤的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抛下一切！”

花火从来没有这样对我咆哮过，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乖巧而讨喜的。此刻她的小脸通红，额头上甚至隐隐显现出了暗青色的血管，汗水粘着刘海，一脸风尘仆仆的她没来由地令我感到无法言喻的心疼。

我抱过她，轻声说：“对不起啦，花火。”

她猛地推开我：“滚！”

我想了想，说：“我遇到了师父。”

花火：“滚啊，都说了滚啊……等等，你遇到了师父？”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回到了二十年前，遇到了当时的师父。没有想到吧，师父以前居然真的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上到天下有数的一方霸主，下到普普通通的村级帮会干部，统统都听过咱们师父的名字，虽然都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但原来我们的师父曾经那么厉害过。你知道吗，他甚至还是魔门天魔王秦太虚的师父！哈哈，说起来真是不甘心啊，原来我并不是他的大弟子，秦太虚才是，不过想一想，做秦太虚的师弟，好像也不会太丢人，呵呵。”

默不作声的杨青冷笑了一声，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吹！”

我哈哈笑道：“你说我吹那就算是吹吧，反正你也没见过我师父，根本没办法想象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唉，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啊，虽然没什么本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三脚猫的功夫也没多少，但却有种莫名的人格魅力，就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莫名地会有安全感。很神奇吧，我知道你没办法想象，以前的我也没办法想象，小时候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无父无母，所以就把师父当成是父母而产生的错觉，回到过去转了一圈之后，我发现不仅是我，其他的人，哪怕秦太虚也有这种感觉，我觉得这就很神奇了，或许这就是天生的领袖气质，在这种领袖气质的影响之下，就算他是一个不会任何武功、仅有一些玄得不得了的天赋的武道废柴，也依旧遮盖不住他身上这种独特的人格魅力。”

“武道废柴？”杨青似乎突然很感兴趣，她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些带着些许戏谑一般饶有兴致的表情，我想这也是难免的，正常人都很难接受这样的设定，一个嘴上功夫天下第一的武道理论家，居然和半个江湖都有深厚的交情，这让那些刻苦练武，出生入死，渴盼一朝成名天下知的热血青年情何以堪。

但不得不说，此刻满怀猎奇的我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和人好好分享一下我师父的光荣事迹和奇葩的现实，要让我把这些穿越时空得来的印象装在肚子里烂掉，那还不如杀了我。

不仅是杨青，花火也听得很认真很投入。我添油加醋，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从灭魔运动昆仑山中相遇说起，说到白羊子之战初识他的影响力，说到他从昆仑万里驰援，于唐门隐者唐秋芷的手中救下我，说到龙虎山之战，他像个白痴一样和赵蒹葭一起陷入幻术走得无影无踪。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损伤，毕竟龙虎山主力都让我和秦太虚碰上了，他们最多也就是在山里像个傻子一样转上几天吧。

说到酣畅处，就忍不住想要拍案叫绝，喊一声小二，当浮一大白。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声音在外面说：“姬旦醒了没？醒了叫他起来吃饭了！哦，我是说大姬旦。我刚看了一下，好像小姬旦又尿了，你们谁去管管？”

我正好讲到师父那个傻鸟如何和赵蒹葭两个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只有一条路的栈道上瞎转，闻言浑身肌肉猛地僵紧，声音仿佛被人一刀斩断于空中。

前一刻还在认真听讲，时不时诱导发问的杨青一撩长发大笑而去。花火也兴奋地跳起来，抢着冲出门：“哇~~师兄又尿了？好可爱！我要看我要看！”

我咽了口唾沫，看着约莫三十岁的姬汤一手托着盘青菜，一手握着锅铲，胸口围着的围裙油腻腻脏兮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醒了？能下地不？”

我看着姬汤，仿佛看见了鬼：“这这这，我我我……”

姬汤促狭地笑笑：“念在你重伤未愈，背后说我坏话的事情暂时就算了，救援费二两，因为是山地，体重每十斤加一钱，你这些年伙食不错啊，加一两三钱，算上本大侠的出场费五两，一共八两三钱，给你挂账上了，反正按你的德行，以后少不了要多救你几次……好久不见啦！蛋儿！”

说着，姬汤走上来就要给我一个拥抱，我立刻伸手将他拦开，额头上一层一层细密的冷汗渗了出来，我喃喃问：“好久……是多久？龙虎山那件事之后，到现在多久了？”

姬汤的表情有些奇怪：“怎么，你不是特意来看我的吗？龙虎山那件事，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

两年多。

不是二十年。

我眼皮一翻，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