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镇往北，轻车快马走了十天，抵达柴桑渡口，交换关文又花了两天时间，终于给我们调度来一艘大船，据说是每半个月摆渡一次，这次让我们赶上了，运气很好。过了大江进入北魏，这边先扣了一船人，到我们这里时，姬汤向他们出示了承露台的文书，立刻受到了恭敬礼遇的对待，甚至专门来了一位关城都尉接待我们，为我们安排过关的具体事务。不得不说，魏国这边整体的版式效率和肃杀风气还是远远超过南唐那边的，过关的手续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完成了。不过我们在过关之后驶出的时候，看见有两个人一言不合突然跳水泅渡，结果还没游出十步远就被站在城垛上的弓箭手拈弓射杀在江中了。

感觉到了魏国，空气都变得沉默了许多。这和我十八年后再度来魏国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的魏国已经和南唐没太多区别。

我和姬汤轮流赶车，黄四娘大部分时间都在车厢里，只有吃饭时会出来，递给我们两个饼子，其他时间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我想姬汤先前说的话是没错的，的确没有看见她伺候我们，光看见我们伺候她了，呃，字面意思。

有时候我和姬汤都在外面的时候，我会悄悄对他说，实在不行把黄四娘放了吧，人家也挺可怜的，在你手上都蹂躏了这么久了，虽然我没看见，但我并不聋，我在外面赶车的时候你在里面干什么我都清楚得很，好几次我回头都看见你在人家身上摸来摸去，你这个有贼心没贼胆只知道过手瘾的怂货。

姬汤就很愤怒：“什么跟什么啊，你把师父我想成那样了？我是在钻研点穴技术，开发核心竞争力，你懂个屁！要不换你给我做实验啊！”

我于是并不搭理他，丫是个变态，不仅天天猥亵姑娘，还玩针扎，谁知道还有什么奇葩的玩法。

过江之后一个月，我们快到长安附近了。一路上凭着承露台的两张薄薄的文书畅通无阻，闻生死三个字居然比哪些地方官高举的“肃静“回避”还要有用，好几次看见路上一列列太守出游的队伍，在我们出示了那份有闻生死签字的文书之后，立马偃旗息鼓打道回府，甚至有些连车马仪仗都不要了，主仆几个骑上快马撒腿就跑。姬汤就指着那些匆匆忙忙掉头的身影说：“这些人指定有问题，一抓一个准，你信不信。”

我当然是信的，就是好奇这些人具体究竟都有哪些问题，一路过来看见北地的气氛比南方不知道紧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些官人们还有这些闲心么。

姬汤突然有些兴奋地说：“你说如果我们上去抓一两个太守之类的，会怎么样？”

我说：“你会被就地格杀吧，一个南唐人跑来北魏抓北魏的太守，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姬汤摸了摸胸口，说：“咱们有承露台的介绍信，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

我翻了个白眼：“那只是路条啊！再说这荒郊野岭，杀了随便一丢就是了，管杀不管埋。”

姬汤哈哈一笑，说：“谁杀谁还不一定呢。睡觉睡觉。”说着就往车厢里钻。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现在才中午啊，你大中午就睡觉啊！”

但里面已经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啪”，黄四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走开！”

姬汤悻悻爬出来，沉默着靠着车厢壁看风景。

一路无语。行到落日，我停下马车，跳下车辕伸了个懒腰，接着薄暮练了套剑法，收剑时看见黄四娘正在垒灶生火。我问：“四娘，我师父呢？”

黄四娘看了我一眼，说：“他说他去抓只肥羊，往后面去了。”

我看了一眼后面的山林，空荡寂静，夜色在林间漂浮，越来越浓，渐渐地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一条路延伸向黑暗中，消失无踪。极遥远处，倒是有一串缥缈的火光。

我说：“他行不行啊，别到时候被肥羊给抓了。”

黄四娘犹豫了一下，说：“应该……没那么弱吧。”

我不多说了，四周转了转，提着两只野兔回来，在火边剥皮烧烤，黄四娘很有默契地去林中小溪里给羊皮囊接满了水，回来煮野菜烧饼汤。

夜色中，只有火焰燃烧松枝发出的劈啪声、水沸腾的气泡声和黑暗深处间或传来的两声猫头鹰的叫声隐约呼应。

黄四娘突然问我：“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正往烤得滋滋响的兔肉上撒盐，听到这话停了一下，说：“我们只是两个很普通的江湖武人，我师父他是一个三流小门派的掌门，我呢，我甚至都不算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黄四娘根本没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什么意思，她笑了笑，说：“我可不相信。”

我觉得黄四娘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事实上，我感觉不管什么样的女人，美的丑的胖的瘦的……当然也不能太胖太丑……笑起来的样子都不会难看到哪去，何况黄四娘本来就颇有好几分姿色，属于那种百看不厌的姑娘。

黄四娘说：“三流门派哪有你们这样的，我看他最多就是九流，还是下九流！”

我感觉有点尴尬，只好干笑了几声。

黄四娘又说：“你师父已经去了一个时辰了，他不会碰到什么危险了吧。”

我说不至于，区区几只肥羊还不能怎么样他。

黄四娘歪着头问我：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说的就是真的肥羊吧？

我歪着头问她：该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不是真的肥羊吧？

黄四娘“哦”了一声，抱着膝盖坐在火边烤火，现在虽然是近五月的天气了，但夜半林中的温度还是挺凉的。黄四娘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两只大白兔在火光中影影幢幢。

黄四娘说：“你师父再不回来，汤就凉了。”

我拍拍手，把烤好的两只野兔递给黄四娘，在树皮上擦了擦满手油渍：“你先吃吧，给我们留一只就好。”

黄四娘伸手撕下一小条：“我吃不了那么多，这一点配汤喝就好了。要不你带着路上吃一点？”

我摇摇头：“不了，少吃一点就轻一点。”

黄四娘疑惑地看着我，一丝蜷曲的头发垂在她额前，楚楚可怜。

我又说：一会儿如果晚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们。

黄四娘脸色绯红，轻轻啐了一声，小声道：“大的蔫儿坏，小的也不正经。”

我说：这我就感觉很冤枉了，我真的是字面意思。

然后我一捏剑诀，腰间几乎是尘封的得意剑嗡一声出鞘，在我们周围欢快地飞旋一大周，然后稳稳停在我的面前。这一刻我感觉全身都舒展开了，浑身郁气全无。

我一脚踏上得意剑的剑身，在黄四娘的惊呼声中冲天而起，投入夜空，下面的篝火迅速远去为一点。我长吸一口气，感觉天都都在这一瞬间被我吞入了胸中。

然后我循着夜色中遥远处的那一点灯火，激射而去，风声在我耳边飞速掠过，我感觉此刻的自己仿佛飞鸟。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远处的灯火在我脚下飞速接近，我压低剑身，擦着树林的梢头。眼前突然一亮，绵密的树林间出现一大片空地，一团篝火就在那片空地中间。空地上两名赤膊壮汉正往地下钉入一根木桩，姬汤被捆绑双手双脚，丢在一旁，一名面目很是眼熟的紫衣公子端坐在姬汤的面前，在他的脚边，斜隔着一柄四尺余长的鲨皮柄金镶玉格的重剑。

我在看见那个人的面目时，下意识停了下来，有点茫然。

这个人，一个多月前我还见过的。

紫衣公子扶着剑柄站起身，远远向我道：“两位姬兄，又见面了，别来无恙？怎么，不认识了？在下，独孤信！”

独孤世家的长房长孙独孤信！独孤五陵的堂兄，我们这次的目标独孤瑾瑕的长子独孤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