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再度如潮水，从四面八方升上来，被江楚青先前那一扇子逼退的黑衣武士们，此刻就像大地内部神秘的梦境，幽深而黑暗，吐露着死亡的气息。我想退后，但脚步迈出去却是向着前方直冲而去，后来我恍然大悟，人生那么短暂，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给你犹犹豫豫，欲拒还迎？

我向一柄利剑，直刺向横街前方一字线涌来的黑衣军士，刺穿第一层战线的时候，我的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柄不记得从谁手中抢来的铁枪，枪长一丈，枪刃有八寸，正式凉夏军队制式的拒马战枪。

枪在手，脑海记忆中师父教我的二十九式天衢枪法自然而然施展来开，一式挑山，十几丈的黑色长街石砖被我一枪挑起，仿佛一块巨大的铁板，砸向前方，轰隆一声，大地一震，人仰马翻。

我踩着掀起来的黑色石砖，向下连续几式，点星、破雾、拔阵、摧阵，落地时，眼前近十丈的巨大扇形面只剩下遍地尸体。

我的脚下有些晃，寒鸡散的毒还是发作了，骨鲲压不下来。

既然如此，不如趁着我被冻成冰雕之前，全力挥洒吧！

斜刺里杀出一支黑甲轻骑，二十余骑从军营与马厩之间的一条小巷子里冲出，迎面甩来十余只挠钩套索。我听任他们搭住我手中枪身上衣。

枪刃倒卷，冲在最前的三四名骑士被我从马上拽了下来，一枪斜向上洞穿胸腹，随后重重拍向地面。

波状的气浪向前传递而去，小巷子的墙角出现了一连片的蛛网状裂纹，冲出来的战马以及紧随其后的黑衣武士脚下一软，纷纷跪倒在地。

一式震三川。

侧面又涌出一彪骑兵，这回事重甲铁鹞子，身上的铁叶甲甚至还专门用墨汁涂抹过，黝黑沉默，仿佛涌动的泥石流。

我举起枪，缓慢而又缓慢刺入地下，缓缓向后弯曲。

骑兵冲到面前，我一踢枪刃，长枪从地下弹起。

虚气一震，爆炸般向前扩散而去，地面上的石砖、院墙、倒卧的人马，靠的近的直接粉碎，远处的则被远远吹飞，我眼前百步之内，满目疮痍。

一式拔都，虽千万人吾往矣！

烟尘之中，一个黑色人影站在落叶般向后纷飞的人与物中，突然出手，我只看见白光一闪，一名砸向他的铁鹞子在距离他还有一丈的位置突然分开两截，分散飞远。

“身为虚气境高手，竟然对普通人下如此重手，你的武道难道是没有尊严的吗？”那个声音的声音穿过呼啸远去的气浪，平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看了一眼早就寸寸折断的铁枪，无奈地丢开，说：“不好意思，对于我来说，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如果实在活不下去了，那也不能窝囊地死去。”

黑色人影缓缓向前，穿过四下飞腾的烟尘，我看到了那张脸。

我的瞳孔猛然收缩！

“独孤信！你们独孤家果然……”我猛地刹住了话头。

来者正是独孤瑾瑕的长子，独孤家的长房长孙独孤信！

他此刻一身黑色皮甲，和之前我见到他时的白衣公子形象完全是两个人，但我还记得那张遗世独立的仙人般清秀的脸，以及那睥睨一切的目光。

“原来，你们是这个目的。”独孤信淡淡说，他是个聪明人，从我冲口而出的一句话里，就猜出了许多东西。

他抱着那把重剑，有意无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淡淡道：“选兵刃吧。”

我说：“我不选兵刃，我有什么兵刃可选啊，我的家伙都插你身体里了，你不记得了？”

如果对方是女性，我反而说不出这种话，但眼前的独孤信分明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对于这种人，进行如此的语言挑逗往往都能收获奇效。势均力敌的战斗就是这样，一旦一方心乱了，就离败亡不远了。

接下来我没想到的是，独孤信居然无所谓地说：“你的家伙啊，不好意思，不小心弄断了。”

我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气息甚至出现了瞬间的紊乱，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对面这是在挤兑我，千万不能中招。

然后独孤信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仿佛一步跨过了我们中间近十丈的距离，突兀出现的剑光映亮了他冷峻的面容。

我无论如何也是猜不到这一幕的。

胸口一凉，紧接着我好像撞在了一堵墙上，潮涌的剑气冲刷我的身体，将我向后撞了出去。独孤信的剑气不锋锐，但极其庞大，仿佛一座山。

他反握那柄华贵重剑，猛地向地面一刺，“镇山剑！”

极为恐怖的威压从天而来，我猛地抬头，铁青色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斗，漏斗还在扩大，正在迅速演变为一条龙卷。

无论我怎么挪移，龙卷的底部，就是我。而我的胸口，仿佛已经压上了一座山，经脉凝滞，气血虚弱，甚至连呼吸都是一件非常艰难地事情。

方才那一剑，虽然剑光擦着我的胸口掠过，但我其实已经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独孤信再度向下刺出数剑，天空中出现了五个龙卷的漏斗。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独孤信就像是我的命中克星似的，面对他，我毫无任何抵抗的信心和勇气。

我甚至感到了一丝恐惧。

当独孤信的第五剑刺出之后，他拔起剑，大笑起来：“哈哈哈，如果前五剑，你能找到办法阻止我还好说，现在我五剑已出，天牢已成，普天之下，再无任何人能从我手中逃离！姬旦，你是一个人才，本来若能为我所用，此生必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惜啊可惜，你不但不识时务，更冥顽不灵，只身一人来统万城，看起来很壮烈，然而呢，你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给他们陪葬都做不到！”

独孤信的话让我很气愤，我险些就要站了出来，但想想看还是能躲就躲吧，这人也是少年得志，家里宠惯了，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我冲进了左近的军营，营房里不知是埋伏了一些军士还是非常不巧在此躲避，撞了个照面之后，我的手中很快多了一柄斩马大刀。

随后，我又在附近马厩里骑上了一匹马。

在小巷子里横冲直撞，此时的黑衣武士已经很少了，不知道是看到了独孤信的大动静之后自觉躲远了，还是得到了命令不要来干扰我和独孤信的战斗。头顶上的五条云漏斗此时已经垂下很低，而且向着我的方向摆过来，估计再有半刻钟，就会彻底形成龙卷，到那个时候，我就算再有信心，也不敢和天威相抗衡。

我选择了一个方向，沿着小巷子，向王宫前的广场奔去。有敢于站出来拦路的，都被我斩马刀一挥两段。

然而大概只跑出三条小巷，我面前的院墙就突然整个向我垮塌下来，我勒马人立，马蹄落地时，已经有两名黑色紧身皮甲的刀客一左一右扑了过来。

独孤信站在我正前方的一座军营的瞭望塔上，淡淡地看着我。

这两名武士估计也是凉夏神刀堂的，身手与先前拦路的刀十九差不多，我一刀荡开头前一人撩马腿的阴险招数，策马直奔，上身紧贴战马，斩马刀自下而上，撩向后方的那名武士。当地一声巨响，那名武士手中刀被一刀两断，半片身体横飞开去。

我猛地一勒缰绳，向着独孤信所在的反方向狂奔。他没有追过来，只是冷冷笑了一声。

又是一柄弯刀，从天而降，我脑后生出警兆的同时，已经抬起斩马大刀横档，弯刀的刀刃在斩马大刀的刀身上一瞬间连续斩出数下，剧烈的撞击让我虎口一阵痛麻，而胯下的战马早已悲嘶一声，跪倒在地。

我被掀下马之前，左肩和左腿一痛，依然是一瞬间中了刀。然而我没管那突然多出的伤口，双手握住斩马大刀，向着后方全力斩出一刀。

刀长五尺，刃长四尺。

一刀劈出，身后两丈之内，院墙轰隆垮塌，石屋喀啦裂开，石粉飞溅，屋顶震动。

我落地，翻滚，背后又同时中了两刀。在起身之前，我以右腿为支点，人随斩马大刀横旋，一个直径近丈的大旋风卷出。

有人倒飞出去，轻盈落地。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皮甲把腰腿杀得修长。长发束了个马尾挽在脑后，整个人包裹在一层紫黑色气雾之中，双手两把两尺长短的弯月刀。胸口本来绑着两条皮带，束缚住背后的两柄刀鞘，现在皮带噼啪两声断开，露出一抹幽深的沟壑，刀鞘落地。

她似乎丝毫不在乎走光的事情，淡然报上名号：“神刀堂金玉燕，请指教。”

我说：“不指教。我从不打女人……”

金玉燕的一柄弯刀已经飞到了我的鼻尖前，又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我微微偏头，弯刀擦着我的鼻尖削过。我斜倚斩马大刀，刀柄正好撞上金玉燕的肋下，然而并未能阻上一阻，她的全身被那紫黑色的气雾包裹，仿佛套着一层炁甲，我反而被她撞开一两步，斩马刀更是直接被她撞飞出去。而金玉燕已经绕到了我的身后，接住那柄擦着我鼻尖飞去的弯刀，反手一刀斩向我的后颈。

我低头，曲肘，挡开她的手腕，顺手在她凑过来的胸口捏了一把。

娇喝声中，金玉燕向后趔趄数步，撞入废墟之中，一柄弯月刀飞向远处，她的脸上显现出了一抹半红半百，开口道：“你用什么刺我！”

我一鼓作气，上去趁她膻中中针，将剩下的六支千羽甘霖针全部打入了她的体内。最后一针刺入她小腹之后，我才长出一口气：“回家去吧，江湖不适合你。”

从第一根针开始，金玉燕就抗拒无力，只能满脸紫红，清泪两行，靠着墙壁任我施为，我扎针的速度很快，几乎就是一阵风过，她气血运行的七个节点就被我封起来了。

我说“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如果我今天活下来了，你来轩辕门，我给你拔针。”

话音刚落，我忽然感觉脚下一轻，沙土瞬间在身边卷了起来，仿佛一双手拉着我的身体，将我往天上拔，我心里一紧，知道那悬在天上的龙卷，终于垂下来了。

独孤信的声音：“江湖也不适合你。可惜的是，你没办法回家了。”

我苦笑一下，赤手空拳，捏了捏巴掌。

我说：“有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你听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