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松手的那一刹那，心情很平静。就算李暠真的在我面前摔个脑袋开花，我也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心理负担。我反正知道，这个高度，撑死也就摔断条腿吧，他又不是脑袋冲下。

虽然如此，当我探出头去往下看，看见李暠被他妹妹李洬接住，二层楼顶的高度掉下来一个成年男人的冲击力直接撞了她一个屁墩儿时，我心里冒出来的居然还是惋惜。

李暠这货，太可恨了！他有妹妹，欺负我现在没有嘛！

我跳下来，站在李洬面前，她吓得抱着眼神木然脸色铁青的李暠一个劲后退，我估计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惊恐过。

我正在琢磨该怎么开场，板车旁边的洪十三娘突然伸过头说：“要不要我帮忙？我说我会搜神术，其实那是真的。”

在洪十三娘的帮助下，我很快获得了我想知道的答案，当然，全过程中，洪十三娘都没有施展她所谓的“搜神术”，只是面子上吓唬一下，李家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王公贵胄就吓得什么都说了。

当然，即便是遭受了恐吓，他们依旧高高挺起胸膛，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悲怆表情，看上去就像两只高傲的天鹅。其实哪里需要这样，他们告诉我答案，我放他们跑路，这笔买卖明明就简单直白嘛。由此可见另一个道理，李暠他们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有点本事，但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要命的是事到临头却胆小怯懦，这种人就是个神坑。

花火没什么事，她和我分别之后，把李暠送到了“安全地点”，然后便打算出发来找我，尚未分手时，便被她找到了顾小红，李暠当下便让花火带着顾小红去扬州，具体什么事情也没说，花火心肠软，估计是一位李暠这边大厦将倾了，先带着顾小红去扬州逃难去了。至于他们约定的碰头地点，扬州虽然没有越郡王府，但却有座永福郡主府，永福郡主就是李洬。

多大点事儿啊，早说不就完了？

我走出铜雀楼的时候，顺手还从柜台那边拿了一包银子，柜台的账房先生还不清楚里面发生什么了，他只知道我是他们主上悉心结交的贵客，好酒喝着好肉吃着好银子拿着好妹子……跟着。我拿出来的那包银子怪沉的，大概有十几两吧，账房先生体贴地给我换成了一包银票，也是十几两，我是说重量。

驾着我那辆变成板车的敞篷马出了七侠镇，来到上官道和去轩辕山的十字路口前，我停下了马车，回头看了一眼车上，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车上还有一堆人呢，难怪出来的时候稍微跑快一点马蹄就打滑，我还以为是解药不对，它毒还没解呢。停下车我数了一下，除了洪十三娘因为把骨鲲还给了我，现在正式浑身虚弱，不得不坐在车上之外，还有那个白面青年和中年胖子，这不算完，那个青衣老者和唐门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在车上了——当然，老者是趴着的，他估计是在马车变成敞篷的时候，自己掉下来的。

我说：“你叫……那个，唐雅丽是吧，你跟着我干什么？找你的淼姐姐去啊，你不是视我为仇敌的吗？”

没想到唐雅丽这小丫头脑子灵活，脸皮更厚，她讨好一般谄笑着说：“那个，姬旦大侠，之前是我不对，我没想到越郡王是这样的人，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他是个英雄呢，现在才知道，我还是太年轻了。”

我说：“那你就没有一点失落？小女孩们目睹偶像跌落神坛不都是得小小崩溃一阵的吗？”

唐雅丽笑嘻嘻说：“我啊？我的偶像又不是他，我对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的，我的偶像是二十年前拯救天下武林，十八年前号召天下高手直捣统万城的中原大侠，听说他还和我们唐门颇有渊源呢。”

我一下来了兴趣：“中原大侠？你倒是说说，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唐雅丽摊了摊手：“我哪里知道那么多，我只是听过门中前辈们讲述过一些他的传说，不只是我们唐门，和我们有过外联活动的好几个门派都在传颂他的英雄往事呢，听说他挫败了凉夏国诱杀我中原武林高手的阴谋，还听说他身为上代武林四大神话，和其他人的关系都特别好，有时候天魔王秦太虚和神僧无花和尚掐架都是他去调停的。”

我说：“屁！都传串了。秦太虚和无花和尚俩人中间错着好几年呢，秦太虚刚死那会儿无花还没成神，他是在统万城那一战的时候才成的神仙。所以啊，你别太崇拜他，就是一个挺闷骚的货。”

唐雅丽张了张嘴：“啊？你说谁？中原大侠还是无花神僧？”

我没想到这还整出歧义来了，想了想，沉着地点点头：“他们俩都是！”

唐雅丽冲我翻了个白眼，挨到洪十三娘身旁去了，她们两个迅速开心地聊了起来。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她们似乎能在任何时间和对方不计前嫌地成为朋友，完全不需要任何的逻辑。当然，据说她们永远也不会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这个反正我也不知道。

我正在想怎么安置这些人呢，要不把洪十三娘和唐雅丽送上山去，剩下的人就地扔掉？这办法似乎不错，但我既然错过了今天的掌门交接仪式，恐怕就还不是掌门，这么往山上领人，上面会同意么？转念一想，屁的同不同意，我本来就是轩辕门的掌门，怎么出去转了一圈，我行使自己的掌门权力还要通过别人的认可了？俺们轩辕门什么时候成了那些资产阶级自由派的小山头了？还要搞民主投票？不怕遭到专政吗！

这么想着我就有底气了，我一挥手说：“咱们先上山休息几天，然后你们想去哪再自己看着办。当然，如果你们现在就打算走，我这里还有点银票，你们每人拿一两走吧，应该够路上用的，我是说重量。”

洪十三娘和唐雅丽对视一眼，洪十三娘说：“我今天的所作所为，等同于是破门出教，斧头帮是回不去了，说不定还会派出暗杀组满世界追杀我，以后我吃饭喝水都得小心翼翼。看起来我不仅要躲在你们轩辕门寻求庇护，而且这个时间还短不了。”

洪十三娘说的没毛病，但我总觉得似乎是有些夸张了，江湖上对于叛徒的厌憎当然是深恶痛绝的，但姬丁主事的斧头帮难道真的会这么凶残吗？我没有就此问她，而是点点头，说没问题。经此一役，洪十三娘和我算是朋友了，追问一些朋友可能不愿回答的问题不地道。

唐雅丽立马举手说：“洪姐去哪我去哪，反正我时间不急。洪姐懂好多的东西，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聊呢。”

我点点头，心说你就聊吧，看看你洪姐这个老江湖怎么个吃人不吐骨头法。

这么想着，我就动手打算把其他人清下板车，扔到那个青衣老者时，他忽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吓了我一大跳，一跃出去两三丈。

其实今天的三人组中，我最忌惮的就是这个青衣老者，他的功力比另外两个深厚了不知多少，估计是在虚气境巅峰停留了十多年的人了，不仅如此，他的招式老练，几乎堪称炉火纯青，如果不是他年纪大了应变能力不行，而我又奇招迭出，一会儿用本身功力，一会儿用骨鲲吞噬，一会儿又用沈蓉的神通境剑气，让他措手不及，他也不至于第一个被我放倒。

其实从他被我放倒之后战斗迅速结束，就可以看出他是今天三个人中的主心骨。只是他最后叫我那句让我一直膈应到现在。

我落地之后才想起这老头虽然猛，但是体内还扎着七根千羽甘霖针呢，一身功力再精纯也被我封着，我没必要那么紧张他，于是又走了上来。现在我没戴面罩，老头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是支棱着身体，死死盯着我，盯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突然，老头问我：“你不是我师父！”

我笑了，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今天第一次见你！”

老头摇摇头：“不，我感觉我之前就见过你……哦对了，你认识我们门主吗？哦，就是，天魔王秦太虚！”

洪十三娘本来就坐在他旁边的，听到这里惊呼一声，拉着唐雅丽远远飞开。

我还没回答，老头先自己摇头了：“不，不可能，看你年纪也就二十岁左右，门主弃世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会认识，唉，是我糊涂了……”

我挠了挠头，说：“你如果说的是魔门的天魔王秦太虚，我还真认识，我们甚至还并肩作战过。”

老头瞪大了眼睛：“你吹牛吧，你今年多大？”

我说：“我的师父叫姬汤，他好像也是秦太虚的师父。”

老头皱着眉头：“这你也知……那也不能说明问题啊。”

我说：“我和秦……门主是在白羊子见的第一面，那时候我和我师父两个人穿过千军万马，在你们曳落河骑兵面前离开的战场，你们门主就在曳落河骑兵中。”

老头面色大变。

我接着说：“第二面是在你们昆仑山凌云峰上见的，当时除了我和我师父外，还有一位绝世剑客老吉，他还和秦门主交过一次手，具体细节那时候还看不出来，反正是周围的山头都削掉了几层雪顶。”

老头沉默不语。

我说：“后来，秦门主独自摆平来犯者，老吉还有些事需要我帮忙，我们就离开了，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龙虎山上。”

老头长叹一声，说：“是……当时门主以一人之力击退天下武林，自己油尽灯枯受了重伤，我们都劝他觅地闭关修养，但他说还答允了朋友一件事，必须要去龙虎山一趟。在那之后，他就……后来还是姬汤大侠将他的灵柩送了回来，龙虎山也讳莫如深。我们不愿便宜了龙虎山，埋没了自己的威风，对外面只说是门主击退天下武林之后重伤而死，唉……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又蹲在老头身边絮絮叨叨，将龙虎山一役的前后详情据实相告，听得老头一阵一阵叹气，但当他听到秦太虚最后一拳把龙虎山血祭三百弟子才逆转成为入口的玄牝之门重新打回出口之后，他胡须头发都颤抖了起来，才重重地点点头，说这才不愧是他们的天魔王！

然后他看着我，说：“你说，你是姬汤大侠二十年前捡来的那个孩子？”

我点点头，说：“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大半，但一直没敢细想，现在我师父也不在了，我也没法问了。应该就是吧。”

老头郑重地点头：“是的……当初是老夫亲手把你交给你师父的，你现在和你父亲，也就是我师父神态形貌神似！不会错了！——你就是门主，也就是天魔王秦太虚的遗腹子！”

然后他认真问我：“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知道你可能暂时很难接受，但慢慢就好了，我们几个老哥哥心也淡了，不会逼着你复兴魔门的，你现在先深呼吸，然后……”

我摆摆手打断他：“先别说了，贵姓？”

老人恭谨道：“在下阴符，当年的副门主。”

我说我想起来了，白羊子一战，魔门骑兵就是你指挥的。

阴符认真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随手在老人身上点了几下，七根甘霖针轻轻巧巧回到了我的手中。

阴符活动活动胳膊，感觉气力又回来了。这时候我还是有些防着他的，一把针还攥在手里。

但阴符紧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痛哭道：“少门主！我魔门败得好冤呐！要不是他们承露台趁火打劫，我们……这仇，你得领着我们我们报啊！”

我翻了个白眼，你看看，麻烦这不就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