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姬蚩笑眯眯地抱起坛子，不到小半盏茶的功夫就把整坛酒干掉了，他将空酒坛往地上一丢，砰地一声碎裂满地，居然连一滴酒渍都没有。

我看见方脸汉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姬蚩拍拍肚子，意犹未尽地看着方脸汉子，说：“来，该你了。”

方脸汉子连连摆手：“我，那个，我不行……”

姬蚩笑着说：“不不不，我们只是喝酒，和那个行不行没关系，来，你来……”说着，姬蚩从人群里提起一坛酒，拍开泥封直接塞到了方脸汉子的面前。

何芸汐的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在方脸汉子和姬蚩的脸上来回扫视，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事情正在向不可预料的方向转变。

我拉住姬蚩说：“哎呀，算了算了……”

姬蚩笑眯眯回头看我，他眯着眼睛盯我的时候，看得我浑身一寒，下意识就把手放开了。

方脸汉子这个时候也是骑虎难下了，他勉强抱起坛子，吨吨吨吨灌了半坛，抬起头打了个嗝，眼里就全是雾气了。

姬蚩哈哈笑着，一只手摁住方脸汉子的后颈，一只手帮他抬起酒坛，又是一阵吨吨吨吨吨，我看见人家小方眼睛都翻白了。呃，我为什么要说小方？

何芸汐跳着脚说：“好了！你够了！小方，给老娘回去！”

感情真的叫小方啊。

然而姬蚩却并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他一只手还捏着小方的后颈，脚下一勾，又是一坛酒飞上了手，他吹了口气，一团真气喷出，将封泥直接吹开，动作潇洒至极。这一坛酒到了自己嘴边，他几乎是直接仰脖一饮而尽，肚子显然鼓了起来。

酒坛抛开之后，他默默看着小方，脚下已经盘住了另一坛酒。伴随着他这个动作，小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他来之前不知道吃了什么，这一张口，喉咙里一束浑浊的红黄色液体箭一般喷射出来，姬蚩似乎早有预感，远远躲开，坐在小方对面也不知道是看戏还是在沉默的那群提刀汉子被喷了一身，却又是敢怒不敢言。

姬蚩道：“啧啧啧啧，怎么吐了，这样不行啊方老板，来来来，咱们再来一坛。”

小方的回答是第二束箭一般的呕吐物。何芸汐绕过地上的一片狼藉，伸手夺过姬蚩手中的酒坛：“要喝酒是吧，我来和你喝！”

姬蚩退了一步，缩了缩脖子说：“别啊何长老，我和方兄弟投缘，亲近一下而已，你掺和啥啊。”

何芸汐眼睛一瞪，我能感觉到里面的杀气是真的重。姬蚩又是一笑，摊摊手说：“行吧行吧，不喝就不喝吧，真没劲。”说着，他走到已经跪下的小方身前，踢了踢小方的身体，说：“喂，你要不行了那就不喝了吧？”

小方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挣扎，迷迷糊糊点了点头。

姬蚩蹲下身说：“那你叫声爷爷听听？”

我浑身一寒，这虽然是之前小方叫嚣的，谁认怂谁是孙子，但人何芸汐就出面了，你就算不给何芸汐面子也得给我轩辕门面子吧，打狗也要看主人，打小方……好歹也要说一声吧。我只能想可能是姬蚩乍找到了我们——他的精神归属，一时太过兴奋，况且刚才那个小方的确做得有点过，年轻人嘛，冲动是难免的。

但何芸汐这边，就真的是生气了。她瞪了我一眼，抬手把酒坛子砸在地上，扛起已经昏迷不醒的她家小方，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去，跟着小方来的还能走路的那百多条汉子忙不迭跟了上去，好像见了鬼一样，把我们这里当成了什么凶神恶煞的巢穴，跟着何芸汐一溜烟散了。

老杨看了看地上躺了满条街哎哟呻吟的男人，突然说：“喂！把你们这些人都带走啊，我们这还要做生意呢！”

结果当然是没人听他的。

于是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生意，我感觉挺对不起老杨的。空玄也觉得很没劲，向我辞行。我当然不会有意见，但姬蚩却对他说久别重逢，想和我多呆一会儿，过几天自己去找空玄。

那天晚上，我们出去找个客栈开了两间房，花火、阮媚和小红一间，我和姬蚩一间。总不好还在人老杨家里住，你看我们给他添了多少麻烦。阴符倒是执意留了下来，要和老杨久别重逢。

那一晚，我本来以为我们会秉烛夜谈好一阵子，没想到殴姬蚩往床上一躺就打起了呼噜，酒气弥漫，摇都摇不醒。我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其实也没那么牛叉的酒量，之前那番派头其实不过是在强撑而已。

姬蚩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到第二天早上，花火悄声对我说，她感觉姬蚩不对劲，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和他完全产生不了小时候那种亲近的感觉。

“而且……”花火郑重地对我说：“我看见他头上有死气。”

我一脸茫然：“什么气？”

花火说：“死气，就是……哎呀我也讲不清楚，两次穿越玄牝之门之后，我感觉我的身体变得有些奇怪了，简单的讲就是能看到一些以前看不到的东西，我不知道师兄你是不是也这样，就是我能看见一个人的气运，有的红的发紫，这叫紫气东来，有的则是一片死灰色，这个应该就是死气。昨天你们打架的时候，我就看见那几百个人每个人头上的气息变化归类了一下，大概有了个思路了吧。”

我肃然道：“这样啊，其实我好像也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但和你不一样，我能看见不久之后的未来，用在对敌上特别有用，只要我集中注意力就能进入那个状态，然后对面怎么进攻，我怎么防御，各种结果都看得一清二楚。”

花火想了想，惊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玄牝之门本身就是一个不稳定的时间通道，我们获得的东西都和时间有关，你看到的是短期的时间，我看到的是长期的时间，都是一种时间的表示形式！”

我说：“你说的好深奥，不过我大概听懂了，就是说我们俩现在都变成了神棍，我可以测眼前事，你能给人批八字。”

花火翻了个白眼，但不得不认可地点点头。

我想了想，连忙拉住她说：“来来来，你给师兄看一个呗。”

花火说：“你要看什么？”

我说：“随便看看，哦对了，那就先看个桃花吧。”

花火又白了我一眼，哼着歌跑开了。

我摇摇头，姑娘大了，不缠哥哥了，唉。

一回头，就看见姬蚩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杵在我的面前，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吓了我一大跳。

我说：“师弟你起来了啊？怎么走路连个声音都没有？吓死师兄了。”

姬蚩不理我，继续闭着眼睛向前走。我狐疑地侧身让路，然后看着姬蚩走过我的身旁，走向了楼梯，然后一脚踩空从楼梯上一路咕咚咕咚滚了下去，听那声音我就感觉肉疼。

难怪花火说他头上有死气呢，这看得真准，看起来花火不仅能批八字，简单地看看眼前运势也行啊。这么说，她的能力比我有用多了，至少她能兼我的活我却兼不了他的活。

想到这里我才恍然惊觉，刚才姬蚩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啊！我连忙蹿下去，在客栈一楼找到了四仰八叉趴在地上的姬蚩，他的头上已经多了好几个形状的鼓包了。我一惊，丫怎么一动不动，别是摔死过去了吧。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探呼吸，一颗心才缓了下来，还好，还有气。

这个时候，姬蚩慢慢睁开了眼睛，立刻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苦着脸说：“喂！什么情况，谁偷袭我！”

我把他拉起来，说：“没谁偷袭你，你自己滚下来的。你想什么呢，闭着眼睛装逼不看路？”

姬蚩惊讶道：“啊？没有想什么啊，我就记得我睡觉呢，突然就这样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伸手一搭他的腕脉，气息寻常，没有问题；我又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这是什么？”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向我竖起中指说：“是这个。”我刚要生气，一看发现他只是在模仿我，不由得暗暗咽下这口气，恩，脑子也没问题。

我说我知道了，你特么刚才在梦游啊，你什么时候有这毛病的？

姬蚩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既然姬蚩不说，我也就没有深究，这事情当事人的确不太可能清楚。这时候小红和阮媚从房里走了出来，手挽着手要出去逛街，我想了想，也跟着去吧，小红被我们救出来这么多天都没怎么玩，成天呆在房间里，嚷着闷也闷出病了。我手边反正没事，又担心李暠贼心不死又对小红下手，到时候阮媚未必能够保护好她，关键时刻还是要靠男人啊。

结果到下午我就后悔了，你说女人逛街这种事情，我凑什么热闹啊，我感觉比扎了三年马步还累，这也就算了，关键是口袋里的金叶子瞬间就少了一多半。我有点想姬蚩了，我果然还是没有生活啊。

等到月上柳梢头，我以为终于要结束了，可是没想到今天是扬州的花灯节，阮媚和小红纷纷表示还要去看花灯，我眼前一黑就要倒地。还好这时候看见人群里挤过来一只花火，笑眯眯看着我。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样如此感激她。

即便如此，扬州街头还是挤满了汹涌的人流，好像前几天大军过境时宵禁的人群这时候都补回来了，放眼望去全是摇曳生姿的妙龄少女和窈窕少妇，有少女的地方就少不了有流氓揩油，比如我这一路就看见不少跟在姑娘身后瞎蹭的。我逆着人群挤回客栈，时不时绊流氓们一个狗吃屎，又要小心不要被人当成流氓，感觉比杀出统万城还要费劲。

我终于回到客栈时，感觉我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只想赶紧扑在床上睡个好觉。然而当我推开房门，忽然间就感觉如堕冰窟，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我看见了小方，赤身裸体，手脚被绑在床上，呈一个太字。

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我看见姬蚩趴在一丝不挂的小方身上，他紧紧闭着眼睛，手里捏着一把小刀，正缓缓向太字下面的那一点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