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的感觉，就像当年骗师父说黑熊寨涨了二十文钱的保护费，然后在七侠镇肆意买了五串糖葫芦，回家却看见师父和黑熊寨第一百零八当家肩并着肩谈笑风生地走出山门时是一模一样的。

就在我转身回避的同时，冉建旻也看见了我，他高声道：“姬掌门，这么早啊！来来来，我来给你介绍我昨天认识的新朋友——”他摊开手掌向李二爷：“这位李二哥，大唐至正皇帝！”

我就知道完蛋了，叹了口气，迎着冉建旻发亮的眼神走了上去，顺手和李二爷打了个招呼，在他们的面前坐下。南皇北帝两个人同时灼灼有神地盯着我，我估计全世界也未必有几个人有过我此刻的经历。

所幸，这样的尴尬并没有持续下去。这对一生宿敌中的李二爷率先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他对我吼：“姓姬的！你说我什么！我搞屁眼？！”

我得承认，从一个高居金銮殿上的九五之尊口中听到这句话，给我带来的震撼完全不亚于先前看见他俩在一起喝早茶。我求援地看向冉建旻，却只看见他握着茶杯的那只手伸出一根食指指着我，一脸微笑，仿佛在说“自作孽不可活”之类的话。

于是我果断否认，一脸赤诚地看着他：“李二爷，您身为一国至尊，不会中了这么简单的离间计吧，而且这离间计还是敌国君主亲口说出来的……”

冉建旻立刻哈哈大笑，李二爷则好像真的动了怒，睁大双眼，盯着我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沉重地点头：“果然是你！”

我一脸茫然，然后看见阮媚从他们两个人身后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盒糕点，看见我之后立刻眉开眼笑，向我打过招呼之后，对李二爷说：“李爷爷，我师父来了，你正好可以问他什么叫男风，我都是听我师父说的，具体的也不清楚。”

冉建旻捧着肚子，笑得满脸通红：“我就说他会全赖到我身上吧！”

好嘛，俩狐狸憋着算计我呢。

当李二爷的愤怒终于平息，这段小插曲才暂时告一段落，当然，李二爷提出的撤资五千万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就告诉他现在我还不是轩辕门的实权掌门，一切超过十两银子的决策都需要由长老会开会研究通过，现在的我说白了就是一个象征性的发言人。李二爷满世界找了一圈，最后发现真正的话事人谢晋现在还在从杭州往这里赶的路上，于是他也气呼呼地象征性地撤了十两银子的资，这件事情就搁置开了。

接下来，这两个人相互对了一个眼神，他们的人和我的人（即阮媚）就离开了院子，在门墙之外站起了岗，在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情况下，我们开始了第一次的三方会谈。

会谈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如何迎接和应对由承露台发起的“净王计划”。

这也是我第一次详细地具体地解开这个计划的神秘面纱。

承露台最早的发源是从中土，然而曾经盛世繁华的大唐衰灭之后，承露台曾经转战西域，躲过了中原的连年战乱，并最终在距今大概一百多年前的恰到好处的时间点，由一位惊才绝艳的前辈率领十二金人，重返长安，帮助冉魏底定乱局，一统北方。自那以后，承露台正式在北魏立足，作为半官方半江湖门派的身份，势力迅速扩展到整个华夏，乃至向周边各国都渗出了触手。

然而冉建旻告诉我，他怀疑，一百多年率领十二金人重返长安的那个承露台所谓的“前辈”，可能目前还活着，并且依旧雄心勃发地掌控着局面。

冉建旻说到这一句的时候我正在喝茶，猛地想到了什么，一口茶水呛进了气管里。我在一大一小两个皇帝的注视之下咳得撕心裂肺面红耳赤，他们居然连拍都没想过要帮我拍一下。

后来，还是我自己控制住情绪，盯着冉建旻说：“你丫别告诉我那个人是……”

冉建旻点了点头：“我怀疑就是李晚晴！但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我毕竟没有见过几十年前的他。”

我说：“这怎么可能，他……”

说到这里，我猛地一顿，我是见过十八年前的李晚晴的，在统万城，那时候的他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一丝变化也没有，要说这世界上有人能够在十八年的时光洗礼之下没有分毫的改变，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人这种物种，你给他十年时间他就能给你大变样，以前鹅蛋脸的可能十年后就成了瓜子脸，以前单眼皮的十年后没准就双眼皮，以前三百斤的十年之后……没准还是三百斤，总之十几二十年如一日的人，我在见到我之前都是绝不会信的。

同理，他们也不会相信，但总有十八年前乃至二十年前见过我的人，此刻再次见到了我，他们就信了。

现在的我，和十八年前的我，实际上就是现在的我和上个月的我，二者之间连发型的区别都不存在。冉建旻同样也没有见过十几二十年前的我，但是他身边有人见过，比如嵩山派的郭松陵、稷下学宫的隋丽藻。

其实细说起来，隋丽藻可能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留了这个心，但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穿过玄牝之门回去，所以对此一无所知，可是后来我穿越了玄牝之门回去，就和冉建旻在一起的隋丽藻肯定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她虽然不久前才和我说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但大家都知道，女人的话最好是别相信，何况她估计早就是冉建旻的枕边人了。

冉建旻没有细说，但从我这里得到灵感的他迅速去查证了大魏皇室对于承露台的过往胆敢，而偏巧的是，大魏往上五代皇帝，恰好就有一代没什么文化，当年内史省修起居注，这位爷就看不懂什么字，又很担心起居令们给自己留下什么故意抹黑的言辞，于是勒令哪一朝的起居注不仅要用文字记录，同时也必须配图，为此宫廷延请了三百名画师，无时无刻随时随地用图像记录真实。那是北魏皇室中文化最差的一位，也是后世的耻辱，所以在那之后，竟然没有皇帝想起过还有这一茬。

然而冉建旻是个例外，他的皇位本身就是靠暴力和诡计获取的，对于信息的收集几乎是他们这一类型皇帝的天性，只用了半天时间，他就挖出了深埋在社稷坛下的天下独一份的图像本起居注。

从图像本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当时那个名叫李克用的承露台主事、北魏西域行省的节度使，和现在的李晚晴长得一模一样！

冉建旻不知道是被自己的话还是被事情震惊得说不下去了，李至正自然而然接过了话头。

他说，三十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二皇子，曾经有个自称来自承露台的人找到过他，问他想不想当太子，进而当南唐的皇帝。他从小就知道，不想当太子的皇子不是个好皇帝，但他再傻，也不会向一个素未谋面的江湖武夫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当时那个人只是像他笑了笑，然后请他拭目以待。

几天之后，原先太子的热门人选三皇子突患疾病，没几天就去世了。太子之位自然而然到了李至正的手中。这件事情虽然与他无关，但却成为了他心中一桩无法摆脱的心病。要命的是，当初的那个人之后再也没有找过他，即便后来李至正成为了皇帝，也没有再见过那个人，但他却始终感觉，那个人早晚会来，向他索取什么，即便他不来，李至正三弟的鬼魂也一定会来——李至正登基后甚至专门调取过太医院的记录，当时的太医们对三皇子的病症颇有分歧，有倾向于风病，但也有人认定是中毒。

这件事情，本来可以一直掩埋下去，伴随着李至正带入棺材里，直到有一天，李至正的大哥越郡王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症状与当年的三皇子严丝吻合……

冉建旻木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上了年代的帛书，在李至正的面前展开，那是一副图，高坐在龙椅上的无疑是当年的魏皇，魏皇的面前还站着五个男人，似乎在争论什么，那幅图虽然已经上了年代，边角的丝线都已经失去了光彩，但画师的功力深厚，整幅图只是寥寥几笔，却将众人的神态特征勾勒得淋漓尽致。

李至正扫了一眼，立刻指着正在争论的五个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说：“没错，就是这个人！”

冉建旻深深看了一眼李至正，又转向我，目光中是深不见底的忧虑。我在瞬间已经猜到了，冉建旻向我点了点头，说：“这个人就是一百多年前的李克用，现在也可以确定了，他现在的名字，叫李晚晴，他这一百多年，从来就没有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