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结束之后，就在张二狗的屋子里，李克用向我师父恭恭敬敬跪下拜了三拜，就算是入了我轩辕门的门墙，列为我的小师弟了。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不管什么人，只要碰见我师父，而我师父又有兴趣，他们总是都会成为我师父的弟子。在此之前已经有过秦太虚这样的前车之鉴，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多了一个李晚晴，我越发觉得我师父能走到今天，一定不是运气那么简单。

他的身体里一定和我一样，住着一条锦鲤。

行礼结束之后，李克用冲我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大师兄。我注意到这孩子喊我的时候眼神里那漠视一切的态度，看得我不由得心里有些发寒。

在那之后，姬汤对被我们牵累而遭受无妄之灾的张二狗赔礼道歉，这家伙今天晚上险些被人一脚踩死。作为人道主义的赔偿，姬汤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数出了二十文钱塞进张二狗的怀里，把个张二狗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我们的内心也在这种形式的救赎中获得了快乐，只是李克随手就掏出了我们两个的钱囊，眨着无比纯洁的眼睛问我们：“那点钱有点少啊，这里面的亮亮的小石头值钱吗？”

我们赶紧摆手：“不值钱的，不值钱的！”

李克用于是随手递给他姐姐：“呐，这东西不值钱的，姐夫不喜欢，你可以收着，你喜欢。”

这让我们要回来也不是不要也不是，警惕了起来，这小子一定是见过世面的。

为了不继续连累张二狗，最后我们决定还是带着李克用离开青山坳。走之前，李克用继续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姬汤，那双眸子里充满了天真、好奇与饥渴，我师父犹豫再三，解下了自己的掌门令牌递给张二狗，和他说以后没钱了，可以考虑用这个东西换钱。他还特别交代，五文十文的千万别卖，要卖就至少要卖到五十两！

张二狗问：“两是什么？”

师父支支吾吾说：“那是一种全新的货币单位，反正到时候人家给你的钱肯定很重，重到你一只手都拿不起来的那种。”

离开青山坳的时候，天色刚蒙蒙亮，张二狗依依不舍地送我们出门，他的腿昨夜受了伤，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住在第一家的那位郑大爷刚好打开房门，将一盆洗脸水泼回自家墙根的菜地里，回头看见我们，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说：“二位官爷就走啊，税收好啦？不留下来再玩两天？二狗子家里人可好客了，你们管家人火气旺，野味吃的少，二狗子家的野味那可是一级棒哦。”

张二狗迅速听出了话外之音，叉腰怒目，俩人就开骂了起来，隔着一扇篱笆俩人你来我往，我听了一会儿，大体都是问候对方家中女眷的。李克用听着听着，嘴角渐渐弯了起来，既而哈哈大笑，把张二狗和郑大爷都笑傻了。

他摆了摆手，笑着冲愣在原地的两个人说：“再见啦！”

张二狗问：“你，你啥时候再来啊？”

李克用手舞足蹈，兴奋十足地大喊：“我不回来了！”

郑大爷捋了捋白花花的三寸山羊胡，嚷道：“你是要进城打工了吧？小砸，告诉你哦，我四叔的姨丈的外甥的姑舅的堂哥的妻弟的外侄可是在饶州疙瘩县当兵曹椽，县太爷和他关系好的很，你有啥事可以去找他，报你家郑大爷的名字就成！”

李克用笑了笑，没说什么。我们把昨夜承露台的人来时的马车卸了车，把他们的马套在我们的车上，开开心心地离开了这里。出发时我在驾车，姬汤在车厢里向李克用传授入门功法，就是当年他留给我们的那本《吐纳入门基础》（又名《真·大日如来心经》）。到这我有点警惕了，这本书是他当年唯一没有教给我们的，在此之前他教我们的那些听名字就很牛逼的武功一个个都像是某种舞蹈一般，一度让我们以为他的武林其实是舞林，直到我和花火接触到了这门吐纳心法，身上有了内力，才发现原来之前我们所学的所有的一切，其价值都远远超过了它们看上去的样子。

可是我们都没有学过的如此至关重要的一门功法，怎么师父见面就传授给了李克用呢？而且听起来，这小子虽然初学乍练，却已经很轻松地入了门，甚至短短半天时间就有了气感。从这个速度看，这家伙的天赋不比我差，我感觉我们其实正在李克用变成李晚晴的道路上重重地推波助澜。

想到这里，我就打算进去叫停他们两个，至少给师傅一个暗示，让他传一些名字厉害得不得了，其实什么都不是的东西给他。结果我刚回过头，就感觉到心头涌上来一层灰暗的阴霾，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我想我在这一瞬间突然理解了花火的感受——她看待将死之人，就是一团深沉的死灰色。

然后我就看见了一抹雪亮无比的刀光，从道路的正前方闪耀而来。

好快的刀！

曾经，这么快的刀，我也见过。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侧身，出剑，得意剑躲过了刀光最盛的部分，轻轻点在了那弧形刀光靠近使刀者自身末端的弧线上。莹绿色的剑光与刀光相触，刀光瞬间消散。

我也在刹那间，被来自剑身上的巨力冲击得几乎握不住剑。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道刀光破空而来，这一次，刀光更为宏大迅捷，更胜前一刀。我瞬间开启了预知之眼，但在我所遇见的未来中，我完全无法接下这一剑，我只能遵循未来的指引，抛开缰绳跃出马车，看着那刀光将马车上上部的记里小人嚓的一声斩断。断口平滑如镜，就像抛了光似的。

当初租下这辆车时，姬汤交了十两银子的押金，但凡这车有任何的剐蹭，押金就归对方，现在看来，他应该是要不回来了。

不过想一想，这辆车现在的损伤，恐怕十两银子远修不好。

想这些的时候，我已经遵循未来的指引，连续闪过了三刀。三刀未曾建功，想必是敌人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对方停顿了片刻，似乎偃旗息鼓了，但紧跟着，一直开启着这双眼睛凝视未来的我大惊失色，喊道：“师父，小李子，快下车！”

几乎就是下一刻，数十道刀光同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它们的速度相比之前远远慢得多，但是刚一出现，就形成了一座纵横交错的刀阵。刀阵缓慢推进，将我们的马车围拢在中间，我们一下子就仿佛掉进了笼子里，怎么都逃不掉。

上天？我倒是可以，但到了天上，迎接我的就是天外蛟龙般必杀的一击。

我的脑子里疯狂转动，若干种未来在我的眼前一幕幕闪过，然而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被乱刀砍死的下场。

这个时候，师父已经拉着小李子钻出了马车，他一眼就看见四面八方的刀光，仿佛一群闲庭信步的人，用散步的速度慢吞吞挤压过来，他叹了口气，撸起袖子说：“难不成，果然还是到了为师出手的时刻吗？”

我说你得了吧，你有什么招难道我会不知道？

师父笑了笑，伸手：“剑来！”

我翻了个白眼，抬手抛给他。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了，我抛得有些高，越过了他的头顶，远远飞出了阵外。

姬汤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反正丫是先天剑胎，伸手一指剑就来了。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姬汤还没有动手，他身边的李克用突然深吸一口气，向着还在空中翻滚，即将落地的得意剑一指，口中喝道：“来！”

得意剑仿佛被人在空中拉扯了一下，摇晃着向着李克用飞来，在空中时，它甚至还甩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剑花，落入李克用的手中。

我呆住了。

我呆住不是因为这小子跟着我师父学了半天就会驭剑了。

我呆住是因为他展示出来的这一手，正是我无比熟稔的天心得意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