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当你老了，眼眉低垂，回忆青春。

你会发现。

我，爱着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也爱慕你虔诚的灵魂，苍老的皱纹。

我走向杨青，向她伸出手。鬼使神差一般，短暂的犹豫之后，她竟然也向我伸过来。

我握住她的手，猛地用力，她就像一片黑色的蝴蝶，被我拉进怀里，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抗拒。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对于我来说，离别只是一个多月，但对于杨青来说，离别就有足足十八年。

我忽然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被送走，而是留了下来，和杨青共同度过这十八年，是不是反而会更好呢。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即便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可以让人回到过去的玄牝之门也不可能。

我紧紧拥抱着怀里的杨青，我感觉她的身体是那么地单薄瘦弱，在微微地发抖，我惊讶地松开怀抱，仔细打量眼前的杨青，她的肤色依旧白皙，但这种白皙是一种病态的苍白，我几乎看不到任何的血色，而在她的眼角，淡淡的鱼尾纹中，有一丝青色的气息在皮肤下快速地流动。

我抓住她的手，紧张的问她：“怎么了？小青，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克用回头看了一眼，他显然看出此刻的杨青和我之间存在着年龄上的巨大差距，这熊孩子竟然摆出一脸反胃恶心的表情，夸张地扶着车轮哇哇吐了起来，一边吐一边怪声怪气地叫：“哇——师兄你够厉害的啊，这大妈有四十多了吧，这你都不放过？忘年恋啊！一见钟情啊！师弟佩服佩服，哇师父你说，我师兄是不是从小缺乏母爱啊……”

姬汤一把重重地拉过李克用，厉声呵斥：“你说什么呢！嘴下留点情吧，你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李克用则啧啧个不停，一边摇头一边用目光斜我。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对我哪来的意见，难道是在报复先前我对他的态度？真是个孩子啊！我双手紧紧握住杨青颤抖得更加厉害的手，轻声说：“走，我们不理他，我们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这熊孩子等我回来再收拾他。”

熟料，我用肉眼都能看见，双手正在颤抖的杨青反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说：“不，你们得赶紧走，而这个孩子不能你们在一起，我要带走他。”

我点点头：“也好，这家伙八成就是以后的李晚晴，你带走他以后随便找个地方弄死埋埋就好了……等会儿，你的意思，难道是不和我们一起走？”

杨青咬着下嘴唇，我这时才意识到，此时的她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我猛地揽住她的腰和肩膀，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我的怀抱竟然控制不住。

她重重推了我一把：“你们快走！闻生死要来了！”

我怔住了：“你说谁？”

谛听菩萨闻生死。现在到未来，他一直都是杨青的义父，教她武功，培训她做事，从很小开始，杨青就在他的手下，仿佛一把刀，越磨越快。

不是父亲，胜似父亲。

然而这样一位亦父亦师的人，杨青却直呼其名，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有损礼数。但显而易见，此刻的杨青并没有多余的气力和我谈更多，她身体的颤抖渐渐消失，再次用力推开我，走上几步，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抓住李克用的领口提了起来。她向我和姬汤点了点头，伸手向远处一指：“快逃，别停留！”

说完这句话，她深深望了我一眼，随手敲晕正在掌下拼死挣扎的李克用，转身向另一个方向飞射出去，几个腾挪，很快就在深邃的绿林深处消磨了身影。

她来得如此突然，去的也那么快，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但我师父紧接着也重重推了我一把：“别做春梦了，赶紧跑！”

我很反感，你说今天怎么每个人都不好好说话呢，上来就推一把，很疼的啊！

然后我瞥了一眼远处，撒腿就跑，越过姬汤的时候，也重重推了他一把：“跑这么慢，找死啊！”

我看到了什么呢？我看见远处从青山坳来的方向，一队一队身着淡金色长衫的人在树梢上飞，他们高矮胖瘦不一，随身携带的武器也五花八门，却穿着统一的制服。百余名金色长衫背后，又有一批身穿藏青色紧身短打的家伙踩着树冠枝桠飞掠而来，箭矢一般向我们投来，这一批藏青色的武者约莫有两百来人，比起承露台的金色长衫，携带的武器就统一得多，多是三尺柳叶刀，偶尔有几个看起来就很拽应该是领头的家伙，手里拿着些奇形怪状或者流光异彩的玩意。

如果我没有回到现在，这些人将会在几个月之后突上黑熊寨，一举将庇护我们轩辕门十余年之久的一座老寨夷为平地。

现在这帮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冲着我们过来了。这不是演习，也没有道理可以讲，我们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一旦被他们追上，我和姬汤绝对不会有活着回到自己人生轨迹的那天。

后来，可能是因为被气氛所感染，也可能是因为看见我们撒腿就跑而不明所以，我们雇的马车的驮马抬头看见上百人气势汹汹冲过来，也转身撒腿就跑，甚至一转眼的功夫就超越了我们。我们望着它拖着一辆马车一骑绝尘的姿态才恍然大悟，我们都在想什么呢，我们有马啊！

所以当我们离开青山坳时，从承露台手中抢过来的两匹马越过我们跑路的瞬间，我们纷纷出手，抓住了它们，然后一人一匹，亡命奔逃。

我抽空回头看了一眼，一眼就让我苦不堪言。

已经经过岁月淘洗洗尽铅华的一个老人，脱下了年轻时喜欢穿的锦衣华服，换上了粗麻短衫，悠游自得地独自驾着一辆空空如也的囚车，追在我们的身后，他是如此地风轻云淡，似乎那个曾经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谛听菩萨”与他毫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