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口布袋仿佛一条乌龙，哧溜一声钻进了井里。

此刻的我们，杨青毫无行动能力，赵蒹葭和沈蓉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完全脱力，姬汤和我一样，被摩乎罗伽的威压所伤，现在能爬起来就是生命力顽强了。我们无法穿过闻生死身前诸人的阻挡，无法挽救那向毁灭的一端倾覆的天平。

突然，那个布口袋，一点一点，升出了井口。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口袋上，它上升离开井口的过程，好像一团乌云从井口游出。很快，当它整个升出来时，我们都看见，在井里伸出了一双手，竭尽全力地托着她升起。

闻生死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就要将那个躲在井里的人踩下去，而此时，略微缓过来一丝的赵蒹葭剑指一催，他身边勉强又浮现出四柄淡绿色的剑影，盘旋绞去。虽然连我都看出声势不如他刚出场时迎接摩乎罗伽的进攻，但毕竟是天道境的剑式，闻生死不得不侧过身躲开去。

沈蓉也反应了过来，赵蒹葭的飞剑过后，她也紧跟着一剑略去，天心剑带着寒彻数尺空间的寒意席卷而去，逼得闻生死再次向后躲闪。

我深深看了一眼已经靠在石头上昏迷过去的杨青，她的呼吸微弱，脸色惨白，体温正在可怕地下降，握着我手的指尖冰凉入骨。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拔出她腰间的那柄修长倭刀，返身冲向锁妖井。

别看赵蒹葭和沈蓉两个天道境正在夹击闻生死，可这两人都是强弩之末，闻生死身边的那都是生力军，我不能让他有时间缓过来。

伴随着我上前，先前和姬汤酣战半天的那个青衣指虎也向我对冲过来，他现在已经知道我身无内力，轻功剑罡都无法发挥出来，徒有一些没什么意义的招式，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我酝酿而出的剑意。剑意这个东西怎么会伤人的，其实也没有谁知道，就是那么简单地发生，颇有些唯心主义的意思，但这招的准备太长了，取得斩获全靠出其不意。

青衣指虎向我对冲的路子有玄机，他并不是直线冲来，而是无规则地左右摇晃，以令人捉摸不透的曲线，让我无法判断其最终的目标。对此，我不得不在心中默叹一声，长刀横撩，挡开他袭来的一爪，随后退步旋身，长刀从他必然掠过的位置斜斩一刀旋即离去，一条柔有若无的刀痕在空中弥散开来，而青衣指虎便在这正好的时间，把自己的脖子迎上了这片正好的刀痕。

身后传来重物普通落地的声音，我没有回头看，右肩火辣辣的刺痛慢慢亮了起来，我也不偏头看，我知道在他与我错身而过的瞬间，他指虎上锋利的刃口已经在我的肩头撕出了数条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

我一回头看，就会被那个把九节鞭使得仿佛灵蛇的家伙缠住脚，那就再也走不了了。

冲出二十余步，一抹九节鞭贴着我的脚踝扫过，差之毫厘。我面对空荡荡的空气，猛一顿足，身体后仰。几乎是同时，一束极其刚猛恐怖的罡锋擦着我的鼻尖扫过，被破开的紫色迷雾背后，一个赤着上身，露出虬结肌肉的壮汉，双手紧握一柄足有六尺的弯月大刀，紧皱着眉头盯向我。

随后，他长啸一声，连续向我劈出八刀，这八刀的速度、角度、灌注的内力各有不同，将他面前的紫气搅动得仿佛一锅烂粥。

但对我来说，只要有空隙，就不存在找不到的情况。

八刀之后，我已经逼近到他身前两丈空间，壮汉脚步矫捷地向后退去，嘴里说：“大家小心，这家伙身法很诡异，古怪得很！”

我追了两步，发现身无内力的我追不上他，于是果断放弃，折向闻生死的方向。刚跑出两步，背后一阵撕裂空气的炸响。我凭着预知之眼的指引，向左侧滚开十几步，随后猛地跳起，又躲开了一道无声无息的阴柔刀光。

闻生死背着双手，静静地看着我。

在他的身后，玄牝之门的旋转已经到了饱和点，我毫不怀疑，只要有祭品投入井中，立刻就会有什么东西蹦出来。

终于，李汀州抓住了那只从井里伸出来的手，他猛地将那个人提出井口，接着大惊失色，险些松开手去。

他握住的明明是一只洁白如玉的小手，提出井口时，却成了一具白骨。

我也是一怔，但没有就此停留，我和闻生死的距离只剩下了三丈。被我甩在身后的那名魁梧刀客已经出生提示：“闻总统领，请您稍避一避，这小子邪乎得很！”

闻生死含笑注视着我，一动不动。

两丈！我单手握刀，斜在身后，刀锋在地上拖出一长串的火星。

一丈！

我一步踏上，刀刃转动，自下而上，撩向闻声四的下腹。

他在这一刻才突然伸手，指尖气息流转，捏向我的刀锋。

但我突然松开了握刀的右手，闻生死捏住杨青那把刀的刹那，我从长刀的另一侧掠上，伸手按向了闻生死的胸口。此刻的我，内息全无，被我拍上一掌不会有什么大碍，相反，他还能迅速捕捉到一个近身给我致命一击的机会。

他当然不会知道，他先前打入我体内的甘霖针，此刻就在我的掌心蓄势待发，隔着手掌一层皮肤，他不可能看出来。

事实上，在我所预见的若干个未来中，这是成功几率最高的一击。

闻生死没有躲闪，他硬生生用胸口受了我这一掌，几乎就在骨鲲将甘霖针从我掌心逼射出去的同时，闻生死也一张按在了我的胸口。

我感觉像是被一座山迎面撞上，胸腔被迅速压扁，两排肋骨瞬间到了被压缩破碎的边缘。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此刻的处境，本来按照我的念头正在往外逼射出甘霖针的骨鲲一甩尾巴回到了我的胸腔，本来被压榨尽最后一丝气息的肺部再度吸入了空气，与之同时，闻生死掌中的凶猛巨力如排山倒海一般，撞入我的胸口，顺着膻中穴，迅速涌入我的经脉之中。

然而紧接着，又被引导入守在膻中门口的骨鲲体内，我甚至都不需要内视，都能感觉到骨鲲的身体就像充气的浑脱，咻咻变大。

似乎是感觉到内力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闻生死愣了片刻，他双手虚脱，一股柔和的劲气将我推开，紧接着一脚，又快又毒，仿佛毒蛇一般踹在我的下颌，我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整个人冲天而起。

人在空中，闻生死终于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又惊又怒道：“千羽甘霖针！”

我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含糊不清。

尚未落地，我已经被人接住，是师父。

闻生死踉跄退后几步，虽然我只在他身上打入一针，但他周身的气焰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这一针正钉在他人身气海处，封印了他大半的内息，虽然拔出来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也需要至少半个时辰，否则，他就只能以最多三成功力面对我们。

我很快就知道了闻生死的选择——他再一次扛起了倒在锁妖井旁的那个大口袋。他的身后，火把的光照昏黄摇曳，他的葛衫素袍已经撕开，鬓发凌乱，这让他的身形看上去有一点点狼狈，更多的，是愤怒。

他瞪着我，寒声道：“三十年的筹划，不可能会被你们阻扰，尤其是你！瞧着吧，瞧瞧来自未来的我留下的这最终的布局吧！”

说罢，他怒吼一声，在我们的面前，抱着那个口袋跳下了锁妖井。

我们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怔愣的，尤其是我，我绝对不会想到，他能作出这一出。在几个月后我经历的江湖中，他是活生生的，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所以，我的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杀死闻生死的选项，因为我知道，他是杀不死的。

然而现在，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跳下了锁妖井！

不仅仅是我们，连承露台追随着他的金人们也目瞪口呆。

只有一个李汀州，他率先反应了过来，快步扑到锁妖井前，趴在井口，向下紧张地望了一眼。

随后他猛地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支烟花响箭，抖手甩上了空中，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夜空中绽开一朵光焰明亮的鸢尾花。

几乎是同时，周边远处，连续升起了四五朵色彩各异的鸢尾花形的焰火，红红绿绿，煞是好看。我仰望天空，几乎看呆了。

随即，我便感觉到地面好像在微微颤抖。

沈蓉突然脸色大变：“不好，这是承露台最高级别的求援焰火！闻生死肯定在附近埋伏了不少人！”

我结结巴巴说：“可是，闻生死都死了……”

赵蒹葭叹了口气：“他没死，而且我们有麻烦了。”

我看着他，未及问话，已经感觉方才才退去的窒息感又重新扼住了我们的喉咙，这一次，不仅是我，连沈蓉和赵蒹葭也脸色通红。他们像被人提住脖子的鸭子，努力地抬头往天上看。

我们头顶被赵蒹葭一剑分隔开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破了个大洞。那个拥有一对翅膀的男人悬浮在空中，他的身前，停着一颗一颗飞速旋转的黑色小球。

“我承认我有点轻敌了。”男人説，“你们的表现很不错，已经让我兴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