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个师弟，又矮，又胖，又圆，时刻眯着小眼睛，两腮雀斑像是他最得意的标志，但这些都是外在的表现，只有我才知道，这货其实肚子里花花肠子特别多，哪一次不是把山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的？他时时刻刻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意思都很明显，就是你要倒霉了。

现在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毫无掩饰，热情得就像六月的天气一样。

我举起巴掌对着他，说：“你先等一等，你是现在的你，还是以后的你？”

姬蚩笑着说：“有什么区别吗？”

但是他还是很乖很听话地回答了我的问话，他说：“我是从咱们后山过来的，当时何大当家指挥，大家排着队过来，因为时间比较紧急，你和闻生死闯进礼堂搅了会议之后突然就消失了，所以何大当家的手也有些抖，到我的时候就给安排早了好几天，这个大家都知道。”

姬丁插嘴说：“我就不知道，我在这找了你快半个月，差点就回山上去找你了。”

姬蚩不满道：“不是说了留暗号的吗，我留在上清宫门口的暗号肯定比你早啊，你看到就该知道的，你要是直接去找了我，万一我灰飞烟灭了怎么办。”

姬丁不屑地摆摆手：“那我才不管呢。”

我看他们好像要把我的存在感剥夺殆尽了，于是干咳了两声，说：“现在，你们俩在这蹲我，是什么意思来着？”

姬蚩盯着我手中的天魔令，咽了口口水：“没别的意思，师兄你知道的，现在这时空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这不正常，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以前隐约就听师父说过，要对世界怀有敬畏，没准天道就真的存在，看着你们一通乱搞，以前觉得挺乱挺好玩的，突然哪一天，没准就不耐烦了，就觉得哎呀怎么搞得这么乱七八糟的，把一切都给推倒重来，到时候还在这个时空里的我们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能直接就从世界上蒸发了。这玩意我看何大当家用过，小丁也知道，咱们就拿他开个门，回到别的人找不到咱们的地方去，也就是离开这几十年的事情，以咱们的身手才智，什么地方不能创下一番大事业，你别说，我觉得我就挺有前途的，没准未来哪一天，我就能当个大侠什么的，退一万步说，当个土财主也挺好的，成天没事就小酒喝着，小曲唱着，小姑娘搂着，这样的生活不也是师父喜欢的吗，你说是吧？”

我狐疑道：“你哄鬼哦，咱们这么熟了，你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你是这样的人？真要安度晚年你就直接在武当山里待着了，天下再乱，武当山也乱不了，你何必过来趟这趟浑水？”

姬蚩看了一眼姬丁，后者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话又不是这么说的了……唉，我就说了，这事情和咱师兄是没办法讲清楚的，最后还得要打。那就打吧，反正以前咱们就是这么解决问题的。二师兄，老规矩，你主攻，我掠阵。”

姬蚩撸起袖子：“行啊，那我就来了。”

说着，他当先一掌拍了过来，轻飘飘软绵绵的，但我立刻预知到这后面隐藏的若干式重手，这是武当派的绵掌，但姬蚩自己又进行了创新和发挥，要是平时，我肯定要举牌让他通过，还要说我很感动的。

但这个时候，我向后跳了一步离开了这一掌的攻击范围。

姬蚩迅速向前一步，脚下蓄势，手上却是一个软绵绵的云手罩过来。我表示看懂了这个局势，一个白鹤亮翅辅以海底捞月应对。

姬蚩如临大敌，他沉腰坐马，双手一阴一阳摆在腰间，只等我攻过去，但我不上这个当，一式摩云盖顶，仿佛随时劈下，脚下藏着一脚撩阴腿，让姬蚩知道厉害。

姬丁在一旁打了个哈欠，说：“你俩这是彩排呢？”

我恍然间发现，原来我俩的战斗，和当年在长安城下第一座玄牝之门前，我和那位名叫闫芳的太极拳宗师战斗时几乎一模一样了。

姬蚩向后跳了一步：“小丁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我和你大师兄两个这种层级的过招这是多么难得一见的事情，需要氛围烘托的你懂伐，你在旁边这么一咋呼，我刚起来的这个感觉就没有了你知道吧！我本来是想借机悟道破境的，你这一下，啥都破不了了。得了你行你来，你和大师兄过过招！”

说完姬蚩就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上去，衣摆一撩，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

我于是对象了姬丁，他有些紧张，摆了摆手里的斧头说：“那个大师兄，说好了就是过过招，切磋一下，看看你这些年功力到什么境界了，我们都知道你现在内力全失，我们也不用内力，就用师父教的招式，你小心着点哈。”

说完，他拔出斧头，对着我比划了一番，然后点点头说：“我来了……”

我一摆手：“你写别乱动，我说给你听，你有一种可能，是现在抬手把斧头丢过来，你现在应该已经摸到了虚神境的门槛，说是不用内力，但你这一斧头过来会带着你全部的内息，差不多能削开小半座屋子，我躲过这一下之后，你接下来会用飞山断海大八式腿法，把我踢下山崖，这腿法不是师父教的，柯苛刻也不会，应该是承露台那边的秘籍。第二种可能，你会用飞斧做诱饵，后手连接降龙十八掌，那一掌是什么来着？群龙无首还是龙战于野？反正漫天飞龙那种，在我疲于应对的时候，你会用东瀛的影杀术从背后杀死我。我说的没错吧。”

姬丁僵在那里，有些尴尬地看着我说：“师兄，瞧你说的，你现在想象力越来越好了，我怎么会那些武功？大家师兄弟十多年，你未免也太不相信我了。”

我点点头：“那你来吧。”

说着，我背着手站在他面前，全身上下无一不是破绽。

姬丁反而慎重无比，他保持着架势，腿脚不动，脚面一点一点向我挪过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既然能说出他最为得意的两记杀招，那就一定有破解的办法，而且必定是雷霆霹雳一般，让他无法抵御抗拒的办法。

最后他试探性地以虎扑势突然接近，随即以斧作刀，当头一式开山，斧刃上光影重重，罡气直冲五六尺长。我知道，他已经留了九分的力气，仅这一分，已经是锋芒逼人了。

我只能一退。

我这一退，激发了姬丁的血性，他猛地长身而起，青色罡气在身旁喷涌而出，包裹全身，使他仿佛变成了一条横空跃起的青龙，辗转呼啸，半空中一刀向我斩落，这一刀的刀芒，就到了两三丈的距离，这已经是五成功力了，我无法硬接，只能再退。

半空中驭气而行仿佛巨龙的姬丁再次挥刀，这一次，他的面前十丈之内，青色刀气纵横碾压，所过之处，树木、山石被一掠而碎，漫天烟尘碎屑飞扬，我就处在这一连片的刀芒中央，躲无可躲。

姬蚩下意识站了起来，但呆愣了片刻之后，又缓缓坐了下去。

我在轰炸的最中心，看着周遭的乱世被青色罡气斩破，在弥漫的石屑当中，我第三次退后。

这一次，我只退了一步。

因为我看见半空中张牙舞爪的那条青龙，颌下三寸一片逆鳞中，那条人影是姬丁。

此刻在他的身上，至少有二十多条淡蓝色的丝线连接着他，其中就有几条，就通过了我的手边。

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我伸手拉住了这根线，轻轻一扯。在姬丁突然变得惊恐的尖叫声中，天空中那条正在肆意逞凶的巨龙，就突然像是被扯松线头的毛衣，扑簌簌散落下来。

我睁开眼睛，看见我手中抓着一缕风，这缕风直通九天之上，那深紫色的气息混合在风里，我的背后，浓云黑沉，依旧时不时有几道闪电亮起——那是独孤五陵还在战斗；又时不时有火光冲天，激起一束束火雨——那是何芸汐的刀；更有青龙破空而起，穿透重云——柯苛刻的降龙十八掌早已经炉火纯青了。这些在我的眼前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若干条线索脉络牵连着，往日我看不见它们，但它们都是存在的，正是这些命运的线索，引领者我们每一个人走出每一步。

站在巨石上看我，在最危险的时候下意识站起来的姬蚩如此，眼中一片血红，要将一切过去杀干净的姬丁如此，此刻和未来，仿佛永远躺在自己的卧榻上生病的姬蜕如此……

包括现在正从另一侧山峦上高高跃起，裙摆张开，仿佛一只仙鹤般向我飘飞而来的花火也是如此。

还有师父、杨青、杨丹，以及许许多多被卷入命运的漩涡，和我一起爱过恨过，并肩作战过的人，也是如此。

天地之间，除了我们人之外，还有一方之炁场的，这就像是风水，也衍生出所谓福地。这是天地的力量、天地的规则。

这是天道。

我手中的这缕风，就是此刻，这一方天地间的气场节点所在。它现在握在我的手中。

我身体里断裂的经脉，现在被天地的气场所贯通连接，我无源之水的气海内奄奄一息的骨鲲虚影，此刻也找到了通向更广阔的天地海洋的出口，游出我的胸口，在周遭游曳。它很欢快，久违的那种。

此刻，和一方天地归我支配。

我将姬丁体内的真气，轻而易举地抽离出来，转手丢给了骨鲲，它摇着尾巴，一口就吞了下去，几乎没怎么消化，身形在一圈一圈的兜兜转转当中，迅速变得庞大起来。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

天空中青芒一闪，旋即，起初沈素出现时，将天与地割裂开的剑意屏障突然粉碎，我再度看见了璀璨的星辰。

星辰当中，羽翼仍丰的男人缓缓扇动翅膀，在天顶疑惑地望向我：“竟然出现了一名半步无上极道？喂，你这家伙，连天道境都没有进入吧，怎么突然就完成了这样的跳跃？”

我摊开手：“我也不知道，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摩呼罗迦，你的命运，我也看到了呢！”

半空中的摩呼罗迦冷笑一声，举起长刀：“不如让我来看看？”

就在此时，西边的天空中突然绽放了一朵璀璨的金色莲花，伴随着莲花绽放，依旧稚嫩的梵经吟唱之声缓缓响起。

东边的天空中，则有一线雪白的剑气，急速而来，在它背后，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暖阳。

久违了的老吉的大笑声，仿佛这阳光遍洒天地。

我握紧了怀里的天魔令，它在晨光中清新如洗，熠熠生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