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的主人我当然不熟，但看场上诸人脸上的表情我就知道，应该是他们的一个熟人。不然，伊们的脸色怎么都变了呢。

坐在我旁边的明德第一个叫了起来：“卫龙！你怎么会在这里！”

啥，卫龙，做饭好吃的那个厨子吗？他在这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老得像一块枯木头的源宁道长却摇摇头，缓慢道：“不，他不在这里。”

最初在码头处迎候我们的源清道长也点点头说：“不错，这只是他的传音术。没有想到，今天的事情，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幕后人，竟然是卫龙。”

天师张源静最后一个惋惜而痛心地摇头说：“卫龙你……唉，真是可惜了，全观上下，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你都是多少年的老人了，山谷可是吃着你做的辣条长大的。”

那个卫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回是在西北角柜台和酒柜的方向：“是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们的演技依旧在线啊，居然把山谷那孩子都搬出来做挡箭牌。你们以为我在观里这二十年，都是瞎子、聋子和傻子么，对你们三个做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

源宁道长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在对谁摇头。他缓声道：“卫龙，这二十年来，我天师道可曾辜负于你？”

卫龙立马接茬，这回他到了东南角上：“辜负？你敢说没有辜负？凭什么你张源静的儿子张山谷出生就是天师，我儿子出生就是厨子？凭什么你张源宁的儿子张山峰分明没有任何的武道天赋却耗费无数丹药喂成了气击境，而我的儿子，七岁就破了气击境，十三岁破罡气境，却不敢显露出来，一辈子只能在厨房里切菜帮厨？凭什么你张源清的女儿生下来就是正式编制，我儿子到现在还是一个临时工！还有，那件事……明明是你们的错，凭什么却推我儿子出去背锅！”

姬搏立刻饶有兴致地插嘴：“那件事，哪件事啊？”

张源清的脸色都变黑了，我能看见他的拳头已经攥紧，却还是尽量平静而和蔼地对姬搏说：“贵客莫要听这个疯子瞎扯，我们……”

“瞎扯？”一阵劲风突然吹开了被带上的小酒馆大门，一个颀长的人影负手站在门口十几丈外，在两旁灯笼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清一个剪影。

很诡异，他都已经像个鬼一样地站在那里了，道路两旁的小道士们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依旧站得笔直，手里的红灯笼在晚风中被吹得一摇一摆，气氛十分诡异。

陪着姬丁来的那个中年道士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向着门外冲去，嘴里骂骂咧咧道：“原来你在这里，这个死厨子，三位天师面前还有你聒噪的份？还不快滚过来，向天师磕头认罪！”

他的喝骂中气十足，一看就是经过了专门训练的，一句话说完，人已经冲出了酒馆，来到了那个人影的面前。这个时候，桌上的源宁道长一句“回来”才来得及喝出来。

中年道士前冲的过程中听见了源宁的那句“回来”，我知道他是很想听从领导的吩咐，迅速掉头的，可是当他止步、原地转身的同时，站在两只红灯笼之前的人影已经穿过了他，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身法很轻盈啊，好像比师父教我的帅得多啊。我在心里默想。

源宁道长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这一刻他居然顾不得在姬搏这位贵客面前摆出热情好客的样子了。

这一定是嫉妒。我想，然后我就张开了嘴巴说不出话了。

我震惊地看见，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中年道士突然整齐地向两边分开，对，左半片身体向左倒，右半片身体向右倒，中间的切口整齐无比。

站在灯火昏暗处，只有一个剪影的卫龙缓缓收回右手，我没有看见他手上有利刃，却感觉这一刻他整个人的锋芒伴随着收手的动作，凶狠霸道地向四周蔓延开来。

这一刻，源清道长也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向前走了两步，和源宁并肩而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们两个老头往面前一站，从卫龙身上迸发，像海浪一般一潮一潮汹涌袭来的锋芒好像就被他们拦了下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一个厨子，居然在我们三个老道士的眼皮底下走到了这一步。”源清道长缓缓道：“……虚神境，巅峰！”

明德哧溜一下，就躲到了桌子下面去了。

透过两个老头的人缝，我看见站在门外的卫龙缓缓向前走到了灯火微亮的地方，虽然依旧很模糊，但我已经能看清这个人了，他是一个人畜无害的中年大叔模样，丢到人海里几乎都找不到。他圆脸，小眼睛，身材微胖，左边嘴角有颗肉痣，头上围着一块绿色的头巾，油腻腻地，穿着一身赭红色的亚麻棉袄，围着一条脏成马了的深灰色围裙。哦抱歉，应该是屎黄色，围裙上还沾着前面那个中年道士喷溅的血浆。

一想到今天下午吃的美食是出自这个人之手，我忽然感觉胃里有种奇怪的翻江倒海。

卫龙眨着小眼睛说：“今天，是龙虎山偿还这些年欠我的帐的时候了！”

源清冷冷道：“就凭你？”

桌子底下的明德也几乎是同时开口：“你胡扯，每年的工钱都按时划到你账上了，龙虎山欠你什么帐！”

卫龙一怔，说：“对哦，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还有工钱这一项，说好的一年十五两银子，怎么到账上就剩十两了！就这还指定必须在龙虎山范围内划账消费，我**你个**哦！龙虎山可以划账买酒吗？可以划账买肉吗？可以划账做大保健吗！艹！”

源清回过头，冷冷地扫了一眼又重新躲回桌子底下取得明德。

姬丁突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凭着多年的默契，我向他希望我看过去的方向看去，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场闹剧中应该是发挥着最主要作用的天师张源静依旧安静地坐在他的座位上，挟一筷子菜，品一小口酒，惬意得很。

我同时注意到，张源静的左手正藏在桌子底下，飞快地捻动。

他要干什么？

我的疑惑还没得到答案，门口的卫龙突然一声暴喝，向这间小酒馆小跑了起来。作为一个厨子，他跑的太快了，而作为一个高手高手高高手，他又跑得太慢。

慢到源清道长来得及退后一步，源宁道长来得及上前一步，双手捏一个法诀，如莲花一般向前推去。

就在这莲花法诀推出的同时，我仿佛看见虚空中真的有一朵金色的莲花迅速绽放，向着拖着一身黑烟直线而来的卫龙碾压下去。

就在莲花即将碾压在卫龙身上时，这个正在狂奔的微胖的厨子突然抬手，仿佛握着一柄菜刀，向虚空中的莲花径直一劈。

我的眼皮狂跳起来，迅速看向姬搏，这家伙不动声色地向我微微点头。

这一刀的风情，让我们都想到了那个人，那个昨天深夜，在泸溪河面上横空出世，截杀我们的瘦小刺客。

“擦”地一声轻响，源宁道长狼狈地向左侧躲开，在他面前，那束绽放于虚空中的金莲被整齐地劈开分为两片，然后迅速消弭于夜色中。虚空中的刀芒差之毫厘地擦过源宁道长的衣袂，劈向我们围坐的这张圆桌，但在距离圆桌还有不到一尺的位置，突然消散了。

源淸道长就站在这一尺的位置上，他的双手交叉，左手掌心向外，拇指和小指扣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无名指，右手掌心向里，也如左手一般，用拇指和小指扣住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无名指。

道门手印，八卦指。

双手法印中间留出的空洞恰好将卫龙的身影笼在其中。源清深吸一口气，猛然一跺脚，同时法印向前一推，大吼一声“敕！”

疾奔而来的卫龙仿佛被一根透明的长矛击中，整个人猛然一个抽搐，身体向后倒飞出去。人在半空中时，一口老血喷洒出来。

下一刻，卫龙伸手抓住喷洒在空中的鲜血，一把甩向了源清。

洒出来的血珠，在空中居然勾勒出一道瞬间延伸近十丈的血红刀光！

“血血血血血血饮狂刀！”明德尖叫了起来，“他居真的练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