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日月，我也不知道自己昏迷清醒了多少次，只知道大概吞了四五次骨鲲，一次比一次的结晶石头更大，到最后已经接近鸡蛋大了，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我体内的气息也已经澎湃到了一定的程度，再吃吞掉几颗结晶好像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已经满满的气海经脉不堪重负，于是我决定动身离开。外面应该已经快找我找疯了。

在这段与小强朝夕相处的时间里，我发现我和这头狗子也已经建立起了某种默契，也对它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据我判断，小强的战斗力应该是远超普通的狗子，基本上快要到达犬科动物的巅峰。等闲三五头家犬应该是进不了身，对上狮虎也丝毫不会有任何压力，这段时间他几乎把这片林区的动物统统都追着跑了一遍，体会了一把丛林之王的感觉。

我都有点后悔没给它起个名字叫辛巴了。

我对趴在树下睡觉的小强说：“好了，强子，我要走了，你可不能跟我一起走哦。”

小强睁开眼睛，撇了我一眼。

我说：“我知道你很舍不得我，但是没办法啊，我们毕竟是人犬殊途，你长得这么丑吃的这么多我也不好收养你，况且我觉得自由的狂野对于你才是最好的，你可以在这里追寻自己的幸福，快乐地度过自己的一生不是么。”

小强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我蹲下身谆谆道：“不要不好意思也不要难过，我走了以后也还是会想你的，以后每年这个时候，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到这里来找你，如果你也想我，就可以在这个时候出来见我了。你别装听不懂扭过头去，我知道你能听懂，我也知道你是怕我看见你哭，你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

小强直接把头伸到旁边的灌木丛里，伸出两只爪子捂住耳朵了。

我叹息一声，徐徐起身，想到就要离开这个新结识的伙伴，真是很不舍得的。

突然我看见小强的头缩了回来，嘴里叼起了它早上衔过来的骨鲲。

我说我不吃了，也吃不下，这玩意现在对我没什么用了，况且每次吃它都那么难受，鸡蛋大的东西啊，直接吞下去啊！

小强嘎啦一声，咬碎了骨鲲的外壳，一枚鸡蛋大小的石头从骨鲲的肚子里挤了出来。

我说对，就是这个东西，你看它鸡蛋那么大，我又不会深喉，怎么吃……

然后我看见小强抬爪轻轻一拍，这枚鸡蛋大小的石头就被拍成了碎碎的一堆黄粉。

我们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彼此对视，空气安静得有点尴尬。

小强先一步移开了鄙视的眼神，打了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呼噜，在地上打滚蹭痒起来。

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头狗子了。

循着朝阳的方向，我心事重重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树林依旧茂密，十里不见人烟。我知道我一定是迷失了方向，在这信州府周边，江右腹地，人烟稠密的中部地区，在一片林子里迷路了。

这片林子可能有鬼。

我决定生一堆火，告诉附近可能存在的搜救人员我的方向，虽然这样也可能引来不知道现在是敌是友的龙虎山人。吃了几天骨鲲的我体质明显有了很大的改观，上蹿下跳一点也不累了，施展起独门轻功云笈七式中的仙鹤三决云也比以前跳得高多了，以前我最多只能跳半米，现在我一个腾身就能跳一米，齐胸的矮墙撑一脚就过去了，有没有很羡慕我？

诶，等一下，矮墙？哪里来的矮墙？

我的眼前，是一片坎坷的起伏平地，方圆大概有里许，与之前走过的路不同，这里没有什么大树，倒是生满了灌木和藤蔓植物。

我绕着这段黝黑的矮墙转了一圈，发现这应该是一段残垣断壁的一部分，我扒拉开覆盖在上面的藤蔓和野草，看见了几张已经朽烂的桌椅和几只被泥土和植物覆盖的碗碟，大部分还都完好，没有损坏。随便擦拭一只碟子，底部的落款写着“大唐绍定三年龙窑制”。

龙窑是江右境内的一座以出产瓷器闻名天下的小镇，不单是南唐境内，甚至连北魏乃至更远的北荒都有大量的龙窑瓷器。我面前的这只只不过是廉价的民用品而已。

不过大唐绍定三年……

我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大概是十五年前的样子。

这片废墟的产生，不可能早于十五年了。

我接下来又扩大观察范围，很快在附近找到了另一座废墟，这段残垣被摧毁的程度比较高，只剩下脚踝高的一层泥砖，原先室内的空间很大，扒拉开丛生的野草，发现了地面有焚烧过的痕迹。

第三座建筑完全垮塌下来，泥瓦堆成了一座小山，随便挖了挖，挑开几根折断的梁架，我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小心肝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起来。

但是我还是继续挖掘的动作，很快，一支折断的白骨手臂露了出来。

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这附近全部挖掘出来。

这份工作持续到深夜。我原先以为到了夜晚，我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即便将气息凝于双眼，也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影子，没想到的是，细若柳眉的下弦月刚刚出现的时候，这片死寂的空地上突然亮起了点点荧光。

幽蓝、碧绿、殷红，仿佛星辰悬浮在人间。

我沉默地站着。我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鬼火。

我也知道，只有死了很多人，才会出现这样的鬼火。

我起初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现在我确认了，这片诡异的废墟，曾经是一个繁华的村庄，十五年前的某一天，就在许多人家都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就被夷为平地。

是仇杀？是劫杀？还是单纯的屠杀？

我不知道。我缓缓蹲下身，周围的空气中，鬼火渐渐向我飘进。我没有理会这些鬼火，而是注意到眼前的废墟底部，有什么东西正在废墟的间隙中反射着鬼火的光。

我用木条刨挖，挖了两下，朽脆的木条咔嚓一下折断了，我于是用手，挖着挖着，指间突然一痛。我猛然缩回手，中指上一道纤细的完全看不出来的伤口，正迅速渗出碧绿的血来。

这可糟了，我听师父说过，被生锈的铁器搞出了外伤，要迅速清洗伤口，再用本门秘制金疮药“草木灰”外敷内服，不然很可能就会感染邪毒，一命呜呼。我就不说秘制草木灰了，就是清洗伤口用的水哪里有？

想了想，我将伤口伸进嘴里吮吸了一口，鲜血吸进嘴里，辛辣苦涩。

妈蛋，有毒！

我心念一动，突然感觉这一刻，有什么东西闯进了我的识海当中，那堆废墟下面的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好像与我建立起了什么联系。

下意识地，我伸手向上抬起，仿佛是本能般地，念头里，一件东西缓缓起来。

眼前的废墟土堆隆隆升起，泥土簌簌而下。

下一刻，一道碧绿的光从隆起的土堆下穿透阻碍，破土而出。

光芒耀眼。

我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想起来，刚才我好像无意中用了师父留给我的完整版《天心得意剑》的心法。

但我紧接着就不想那些事了。我的眼前，一柄两尺余长的细长短剑悬浮在空中，剑身晶莹剔透，接近半透明，剑柄仿佛是天然的翡翠玉石，看不到雕琢的痕迹，却恰好可以一手握住。

我伸手，这柄剑缓缓移入我掌中。

剑柄上有小字，两行。

上书：得意。

下书：姬汤赠沈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