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一晃神的刹那，明德猛然向前一个空翻，后颈离开得意剑控制的同时，后跟重重将我劈倒在地。

几乎是同时，我听见了一旁阮媚发出的尖叫。

我没有晕倒，虽然明德那杂毛突然抖激灵似的一个前空翻后脚劈真的让我晕头转向，但我还是勉力保持了清醒。在挨那一脚下劈的同时，我的体内一股气息自然而然发生，帮我承受下了这凶狠的一下。

但我还是决定顺势闭上眼睛装瘫痪。

明德小心地捡起了得意剑，顺势在我肚子上踹了一脚，龟孙这一脚沉得很，但我咬着嘴唇憋住不哭。明德招呼了两声，两双手就把我架了起来。

闭着眼睛上上下下，上清宫外的喧闹声渐渐去远，大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被重新扔到了地上，想扔一个破布口袋。

明德的声音响起来：“天师，您瞧，我们在外面发现了谁？”

张源静的声音很淡然：“起来吧，别装了。”

我于是坐了起来，捂着肚子揉起来。

这并非是某座道殿或者某处广场，居然好像是一个厢房后面的小花园，石头台阶，栏杆天井，一束烛光从虚掩的门外透进来，更远处的地平线下还有朦朦胧胧的火光，不知道在烧什么东西。

张源静说：“昨天才答应你们找人，今天就找到了，这也是三清祖师显圣。话，我们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管你们和外面的魔门天卫堂有没有关系，这桩祸事反正是被你们摊上了。更不要说陈统领你改头换面，冒用承露台的名头来敲我龙虎山竹杠的事情。总之，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保证不追究，外面天卫堂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不答应，也没关系，这位小兄弟既然和你们认识，又是从外面魔门的人当中抓到的，我就算是替武林正道除魔卫道，恐怕也不会有人置喙什么。”

精致的雕花木窗吱呀一声退开，姬搏的剪影出现在窗口，背着光看了我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安慰什么。

然后一柄桃木剑就贴在了我的胸口，持剑的是明德，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右手还反握着绿莹莹的得意剑。

我心神微微沉浸，发现我几乎完全无法感知到得意剑的存在，我和这柄剑之间原本畅通如臂使指的联系，在这一刻好像突然就被斩断了。

张源静的目光从窗口收回来，落到明德反握着的得意剑上，然后又移到我的脸上，淡淡道：“剑是好剑，倒是看错你了。”

一语双关，仿佛带着莫大的玄机。让人分不清是剑看错了我，还是他看错了我。

我才注意到，得意剑的剑身上黏着一张黄符纸，在微微吹拂的夜风中一动不动。

明德厉声道：“我数三声，你们快些决定！一——”

虚掩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瘦瘦小小却偏偏穿着宽袍大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一瞬间我居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虽然光线很暗，虽然她还是背光，虽然换了一件我完全没见过的衣服，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花火。

她用比张源静还要平静的口吻说：“的确是掌门师兄无误。”

声音很冰冷。

她接着说：“然而没有师父开口，什么师门绝学都不可以外传的！之前给你们的天罡北斗阵普拉斯版已经是例外了，要不是师父说过这套剑阵的灵感来自你们道家前辈重阳真人……哼！你们还敢拿我师兄来威胁我！有本事你们就杀了他吧！”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胸口那柄剑锋圆润的桃木剑毫不留情地往我胸口戳下来，这个叫明德的家伙看起来像个小领导，没想到力气居然这么大，我都快听到肋骨被撬断发出的咔嚓声了。

但我忍着，我不哭。

不是因为我骨气硬，而是我凭本能感觉到，花火现在正在生气。

生很大很大的气。

我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但我不想她生气，所以我自己的生死问题都可以稍微放一放。

我吼了起来：“明德你个***，你敢对老子动手？！特么快给我放开，不然我*你**！”

明德更加兴奋起来，连踢带踹。

我吃了好几下重手重脚，但看向花火时，我感觉她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垂下头根本不看我。

小妮子要造反啦！

心头火起！

我一脚荡开明德阴狠的断子绝孙脚，双腿盘上他失去重心的下盘，一绞一拧，把这个家伙绊倒在地。腹肌发力，跪坐起来整个人压上去，要把他折叠起来。

明德发出了刺耳的嚎叫，桃木剑发疯般戳在我身上，然而在这个距离，再神奇的桃木剑也都是烧火棍，戳了十几下发现没用之后，明德反手扬起了得意剑。

得意剑并非烧火棍，事实上它开了刃，还十分锋利。

火光映照在剑刃，如流萤一闪，得意剑刺向我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剑刃停了下来。

我有那么一刻以为是明德这家伙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知道这一剑如果捅死了一个别门派掌门怕会引起严重的外交纠纷，所以留手。可是当我看见他双手都紧握住得意剑，拼命想要把这柄短剑刺向我的胸口，甚至连脸色都憋得通红时，我才意识到这货根本就是想弄死我啊。是有人让他没办法动手。

是张源静张天师吧，这老道士或许还有点脑子。

但我看向张天师，却发现他一脸兴奋，眼睛里闪烁着矍铄的光芒，死死盯着另一个方向。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刚走下台阶的花火。

她走到了院中火盆的光线范围内了。

依旧是如瀑长发，略带着些营养不良的金褐色，双瞳宝石蓝纠缠着湖绿色，脸色有些苍白，但显然比师父刚走那段时间的瘦弱要好多了。

她咬着嘴唇，伸出右手，并成剑指，一个保持下压的手势。

梦里，我在师父手中也见过这个手势，是天心得意剑中控剑的剑诀。

就这一个手势，就把得意剑给压制在原地，让明德这么一个魁梧的成年道士两只手拼尽全力都摁不下去。

更令人震惊的是，剑身上的那道黄符纸还依旧在镇压着我与得意剑的沟通。

我恍惚间感觉自己应该还在做梦，梦里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具有某种合理性。不然我无法说服自己的逻辑。

七步之遥的张天师重重一挥袍袖，得意剑剑身上的黄符纸猛然迸发出一层蓝紫色的雷光，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和得意剑之间的最后一点微弱联系彻底被消泯了。明德双手握紧剑柄，大吼一声。我的胸口一阵锐痛，剑锋入肉半分。

但花火再次反掌，得意剑重新停了下来。

张天师大笑一声，居然箭步向花火走了过来，远远伸出大手，好像要按在花火头上。

花火右手摁住剑指，嘴角死死咬紧，左手向前一指。

张天师在同时也并指成剑，闪电般指向花火。

张天师的指力我是见识过的，在提前画符的基础上，一指能轻松洞穿墙壁，摧垮半座松林。

花火这一指的架势我也见过，我也会，师父传授的补天炼石指。她以前总是被师父骂，说她的指头软绵绵的，连蚂蚁都戳不死，好几次花火都被骂哭了，师父只能下山去赊一些糖豆来哄她，后来门派财政困难，糖豆都赊不到，师父就不骂她了。

这一指还是软绵绵的。

但张天师瞬间就飞了出去。撞穿了好几堵墙。

明德的力气一下子就散了，我扳过他的胳膊，一拳敲在太阳穴上，把他砸晕了过去。

当我惊魂未定地跳起来，一把撕掉贴在得意剑上的符纸，看向恍若隔世的花火，这小丫头居然撇过头去不看我。

我说：“怎么啦花火，干啥不看本掌门啊！”

花火转过身，拼命呼吸，又好像在哭，末了，她一指地上扶着头慢悠悠坐起来的阮媚说：“你不是我师兄，你做她师兄吧！这个女人，是谁啦！”

我翻了个白眼：“你个未成年的小姑娘，闹什么闹！这个啊，是我新收的阮媚……”

花火瞪大了眼睛，颤抖着说：“新收的软妹……师兄你居然……不要脸啊不要脸……”

我一脑门黑线，揉了揉花火的脑袋说：“想什么呢，她的名字叫阮媚！我新收的徒弟，也是本门第一名二代弟子。你不信啊，来，阮媚过来叫师姑。”

阮媚可能还没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哈？”

我：“……”

花火重重掐了我一把：“叫你出去搞钱出去搞钱，结果呢！债主都上山了你知不知道！谢哥哥和何姐姐都说了，第一笔钱再不到大家都要坐牢啦！你这个掌门呢，在干什么啦，收徒弟是吧，软妹是吧……”

轰隆一声，数层围墙之外，尽头的废墟，无数砖石土木小山般浮起，悬浮在空中。小山般的废墟下，一个相对来说极其渺小的人影缓缓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