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忆中醒来，我已经停在了黑熊山的山门口，他们的第四十当家正带着七十二当家和八十一当家从山道上跑下来，四十当家的鞋子都跑掉了。我看见他们仨跑下来，不由得一愣，想着我事先也没投名刺啊，怎么他们还来了个倒履相迎？

况且来迎的规格还这么高，四十当家、七十二当家、八十一当家啊！要知道黑熊山一共一百零九条好汉，其中又分一百零八位当家和一名巡山喽罗，往常师父带我上山送温暖（师父语）时，来迎接的多半都是三位数以上的当家。当然，是排序。

我感觉倍儿有面子，虽然身旁的芸汐姑娘立马就闪到我身后去了，她可能没见过这种大场面，有些怯场。我也来不及向她普及礼数和江湖常识，只来得及拍拍她紧紧抠在我肩上的双手，笑着说放心。

然后在我堆起我最真诚的笑容向四十当家挥手打招呼的同时，只剩一只鞋子的四十当家怒吼一声“滚开”，飞起一脚，将那仅剩的一只木屐踢向我的面门。

木屐来势汹汹，宛若一条黑虹平地而起，我不由得赞叹一声好暗器，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四十当家一见面就来考教我的技艺了！

我当然不会发怵。我冷静观察、准确判断，当下便使出了师门绝学“醉仙望月步”中的“张果老倒骑驴铁板桥上醉看湘江月”（下称“铁板桥”），就要向后一弯腰避过这一木屐。然而我忘了很重要的一点，芸汐正在我身后死死抠着我的肩膀呢。我向后一弯，那姑娘腰肢也硬，硬生生撑住了我，让我没弯下去。我这算是明白四十当家见面那句“滚开”是什么意思了，的确这时候我俯身滚开才是正确的，至少能带着芸汐姑娘滚作一团不是么。吾的修为果然还是不够哇。

然后我只来得及闭上眼睛，眼前先是金星一片，仿佛很久之后才感觉到痛，脑子浑浑噩噩的，一时间眼睛也睁不开，就只能听见耳畔嗖嗖嗖几缕风声。当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才明白自己挂彩了，鼻子下面血呼剌的。

我先回过头问：“芸汐姑娘，你没事吧！”我的潜台词是，你丫没事吧，挡着我干毛啊，可是看见芸汐姑娘努力挤出来的娇羞，听见她一愣之下尖叫出声的“啊！流血啦！救命啊！杀人啦！”我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只能是叹息一声，转身打算按照套路，恭维几句出手试探我的四十当家。

然后我就知道芸汐叫个啥了。

四十当家、七十二当家和八十一当家交叠扑倒在地，身体还在抽搐，乌黑的血液像泉水一般从他们的胸口和背心涌了出来，顺着地势向下流淌成河。

那一刻我想起以前听过一个酸衙内吟的一句诗叫“悲伤逆流成河”。

那一刻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人。

当然，自然死亡的不算，比如师父。

我先到路边树丛里吐了半柱香的时间，然后返回现场，结果又吐了半柱香的时间。

芸汐姑娘躲在我身后说：“要不我们报官吧？”

我想了想说：“先别，现在咱俩都没有证人，万一捕快来了说人是我们杀的怎么办？你顶上去还是我顶上去？”

芸汐怔愣了一下，说：“可是他们是山贼啊，就算说是你杀的，那也是为民除害，是可以挂大红花放鞭炮的。”

我想了想，又说：“还是不妥，万一捕快过来说咱俩也是山贼，把咱俩一起剿了怎么办？”

芸汐歪过头：“怎么会，捕快哪里会有这么坏。”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说：“江湖险恶，你们这些富家小姐怎么会知道，哎你等一下。”

芸汐立刻紧张地左顾右盼，声音都有些发颤了：“怎，怎么了？”

我说你别走那么快，我还得吐一会儿。

我不是没有想过转身就跑，躲回自己的轩辕门去，管他春夏与秋冬。可是想想一路走过来，没准已经被谁看到了，要是转身跑回去，传到官府耳朵里，岂不是最明显的嫌疑。以本地捕快那种别具一格的办案风格，谁有嫌疑谁不就是真凶了？

其实我怕的未必是官府，我怕的是黑熊山上的这些头领们，和他们比起来，本地捕快简直是温驯无比的小媳妇。万一黑熊山上的头领们来找我麻烦，那咱轩辕门还不是分分钟灭门，要知道这可不是把那巡山喽罗套住头打一顿的事，这可是杀人的事！死人了啊，死的还是领导！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莫名的出现了快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