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两入库的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我将此番下山的经历简单地介绍了一遍，讲到我和姬丁之间十几年的兄弟之情，而他最后居然并没有把这片成长的土地当成自己的老家，不禁喉头哽咽声泪俱下。

办完银两入库流程的何芸汐举手示意。我允许她提一个问题。

何芸汐问：”掌门，怎么就只有四百五十两银子，还有那五十五两呢？”

我暴跳起来：“不要运费的啊，五百两银子那可是五十斤！几百里过来不用雇车？扛回来？我是驴子？再加上一路人工、养马、过路过桥，五十五两银子的路费不用吗？”

何芸汐说：“不用。你做过生意吗？以前我们家贩驴子，从岳阳贩到洛阳，也不过才五两银子的运费，再多就亏死啦。”

我只能不情不愿地从行李箱里又掏出两锭大银，压在桌上。何芸汐得意洋洋地塞进了装银子的盒子里，又问：“你为啥不开银票，回来到七侠镇银号兑回来不就是了么？”

我一时语塞，看向阮媚，说：“她说银票不安全，容易被经济杠杆操作贬值……”

谢晋眼前一亮，看向阮媚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欣赏。

欣赏落到何芸汐眼里，我感觉她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说：“她是谁？”

我：“给你买的……啊不是，我新收的徒弟。”

何芸汐冷笑道：“现在流行徒弟教师父吗？”又转向阮媚：“你做过生意嘛？”

阮媚点头：“我……我帮别人送信送包裹，生意好的时候一年能挣个五六两银子吧。”

谢晋嘉许地竖起大拇指说：“不错不错，自力更生，小姑娘你很优秀！”

何芸汐带着杀气的目光横了过去：“你闭嘴！这也叫生意？你懂个屁，你做过生意吗！”

谢晋认真地点点头：“做过啊，我们谢家以前经营整个江南的丝绸、船运、香料、金银珠宝业务，也有南唐朝廷颁发的盐田专营许可，光景好的时候，一年能挣个五六千万两银子吧。”

何芸汐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索性把手上正在做的账簿往桌上一扔，出门去了。

我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谢晋你傻啊！”

谢晋甩开折扇，坐在唯一新添置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轻轻摇着看着我：“不，你才傻。”

我感觉和谢晋有点没法沟通了，而且他现在的语气和神态让人想起鸡皮疙瘩。出于团结的需要，我对阮媚说：“不管怎么样，你毕竟是第二代弟子。就算芸汐长老和你没有师叔伯的辈分，你也至少应该有基本的尊敬。现在你谢晋师叔脑子瓦特了，你赶紧去代他把芸汐长老哄回来，晚上给你加个鸡腿。”

阮媚本来不想去的，但听说有鸡腿，便兴冲冲掀开门帘跑了出去，不到半烛香的时间，她又急匆匆跑了回来，春风和煦的时节，她跑的一头大汗。

我看了看她身后，空无一人，我说：“芸汐长老呢？”

阮媚指着外面焦急地说：“不得了了，外面来了好多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我吃了一惊，暂时也管不得给谢晋和芸汐做和事老了，抄起家伙就跟着阮媚冲了出去。

几步冲到山门口，我下意识站住了脚步。

山门那座简陋的木头牌坊下面，聚着二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提着锄头，有人提着扁担，还有挽着篮子的，篮子里甚至还装着一把青菜。看起来像是要搞乡村聚会。我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阵仗，思忖了片刻，捅了阮媚一把，让她上去说话。

阮媚哀求地看着我，被我眼光一横逼了出去，然后迅速被这一群人围了起来。

那一刻我是有些紧张的，春光带着些微稻米的暖色，照在小麦色的木头牌坊上，阮媚略有些窈窕的身影在春光中还是很好看的，尤其是那一双大长腿，但紧接着这双大长腿就被村民们包围了起来。

我有些怅然若失，也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了一炷香前谢晋或许体会到的感受。

那一刻我感觉我作为一派掌门，关键时刻却把自己唯一的徒弟派出去趟雷，这事好像有点不太地道。

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红白花袄的姑娘在阮媚身后，突然伸手摸进了自己挎着的篮子里，好像要从里面掏出些什么来。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撞进了人群中，而得意剑比我的动作还快，一道绿光一念电闪间，就挑过了这只篮子。

蓝印花布高高飞起。

在蓝印花布下面，麻花辫姑娘的手里握着一枚鸡蛋，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篮子飞到了高空，旋转着落下来，篮子里的针头线脑天女散花般洒了出来。

那一刻我几乎已经预想到了半烛香后被这群村民打成猪头的画面，而我甚至还没法还口还手，因为这件事好像真的就是我理亏。想一想这个标题吧：震惊！热情村姑送上鸡蛋，无良掌门竟打翻篮子，还对她做这种事……

我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剑指变化，得意剑在空中纵横闪烁，竟然在瞬息之间挂住了篮子，左接右兜，将洒出篮子的东西全部又都装了回去。

我伸手接住篮子，微笑着递给麻花辫少女，说：“你好，姑娘，没吓着你吧。”

此时的她，眼神已经被方才强烈的转折所震惊，盯着我的眼中就差没迸出熊熊烈火，脸上的雀斑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急切地一把抢过篮子，用高亢的嗓门兴奋地尖叫：“卧槽！哪里来的小赤佬！你特么谁啊，神经病吧！抢我篮子干什么，脑子被驴踢了！卧槽我真服了你了！整一个弱智一样！”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去反驳，看了一眼不知所以的阮媚，感觉不管后世怎么说，报道可能会出现哪些偏差，这一刻如果我没有啥表示，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抬起头了。

于是，我一招手，得意剑回到了我面前。我尽可能用我所见过、听师父说过以及从各种小说话本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最邪魅狷狂的口吻淡淡道：“哦？在下，轩辕门掌门……”

阮媚一指我：“他就是我师父，掌门姬旦！大家快别让他跑了！”

人群轰的一声，抛开被围在中间的阮媚，发疯的兽群一般冲向我，伸手摸我抓我，好几个人的手指都戳到了我鼻孔里。那一刻我竟然对生活产生了那么多的眷恋。

然后我就看见二十多号人一边扯着我，一边围着我跪了层层叠叠的好几圈，恳切而坚定地看着我，说：“鸡掌门，鸡掌门！我们是来拜师的，求你收我们当徒弟啊！”

我回过神来：“你们……是来拜师的？”

二十多号人连连点头，那个麻花辫姑娘更是眉目传情，眼睛眨得仿佛蝴蝶的翅膀。

我说：“我这里，不教种地，我也不会种地，练功场上那些东西，我都不知道是谁种的……”

二十多个人嘻嘻笑了起来，麻花辫姑娘更是扑哧一声捂着嘴唇，眨着眼睛说：“掌门啊，没看出来你这么年纪轻轻却一表人才，还这么会聊天，嘻嘻，真是幽默……”

我偏过头去：“入我门下，就要按武林的规矩来，武林的规矩，拜师要跪拜叩首、敬拜师茶，给师父派红包……”

说到敬茶的时候，我看见他们都伸手向自己的篮子或褡裢，我猜测可能是村人自己炒的草茶之类，这万一每人都敬一杯茶，我可能来不及发表完讲话就要跑茅房了，于是在“红包”两个字上将声音咬得极重。我没想到的是，听到红包之后，人群中年纪最大的那个老者愣了一下，紧接着挥了挥手，两个年轻壮汉立刻从背后解下褡裢，摆在我的面前。

里面全是一枚一枚的铜板。

我开始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了，这求学若渴的精神和我之前接触过的村里人好像不太一样啊。我按住褡裢，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哪个村的？”

然后我就知道了山北的桃源村被马匪孙四贵三次敲诈勒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