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凶猛的蛮力把我斜向撞开，我听见身后与蛮力不相符合的尖细叫声：“唉你不上前就勿要当道好伐，阿拉可是要争名次的唉哟……”

站稳之后，回过头来，一名魁梧大汉已经趴在了地上不停抽搐，身体迅速变黑僵硬，头发指甲脱落，一身横肉像蜡烛一样熔化，淌了一地绿莹莹的液体。

但紧接着，这突然出现的空缺位置就被后面的人填补了上去，一个手持刀盾的青衣壮汉架着盾牌冲了上去，一瞬间的功夫，盾牌上就钉上了十几二十件暗器。但他也在这一刻冲到了干瘦汉子的面前，一个冲天谭腿，将干瘦汉子踹上了空中，落地时，一颗脑袋已经高高飞起。

上来就打出了血光。

我怔愣的片刻之间，四方四队人已经在场地中央撞在了一起，一时间血光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外围像我一样发呆的人并不多，看起来几乎都是年轻人，只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家，拄着拐杖戴着斗笠，站在场地边缘，优哉游哉看着场中人打生打死。他好像是我们一队的，我想起这场战斗的主题是比武招亲，眼前这老大爷至少八十了，没想到居然也有这份诉求。不过想想，有谁规定八十多的老人家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黄昏恋混得好了也是一桩美谈，师父就曾经说过，以前江湖上有过一个杨姓老侠，德高望重，侠名远播，八十二岁了还娶了自己二十八岁的翁姓女弟子，到九十来岁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当时曾有一位老苏学士，前去贺喜时专门写过一首诗，内中有句“八二仙翁二八娘，一树梨花压海棠。”煞是传神。

可惜我并没有听懂那是啥意思，但师父说姬丁听懂了，晚上自己撸了好几次。

我就更听不懂了。

走神的功夫，场中生死缠斗的壮士已经躺下了一半，剩下的都是身怀绝技的好手，我看着他们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飞上飞下，甚至都开始有明亮的剑气刀光纵横闪烁，不由得心旷神怡，没想到牛头镇这么小的一座小镇，居然能够吸引来这么多牛人，更没想到这些牛人，半盏茶的功夫就倒了一大片。

那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家突然冲我招招手，说：“来，年轻人，你来。”

我犹豫了片刻，绕过了从侧面突然飞过来的一句无头尸体——看装束好像是一开始那个持刀盾的青衣壮汉——走到了老人家面前五六步的地方站住了。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些人为什么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这么打生打死？”老人家问。

我说：“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么说比武招亲什么的，是假的？”

老人家一怔，笑道：“你这小子……呵呵，挺聪明。不过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笑了笑，说：“我只是从来没听说过谁家比武招亲会这么来，这样最后胜出的，除非是三头六臂不怕去胳膊少腿，否则新娘子没准都得守活寡。”

老人家笑了笑，说：“比武招亲当然是真的，只不过最后让他们娶的，未必就是这家的小姐罢了。我所说的虚无缥缈，其实是另一件东西，所谓‘牛头镇李家女婿’的名头，这世道啊，总是虚名害人啊。”

我就更疑惑了，这李家女婿的名头又有什么用，难道说比一个俏生生水润润能做饭能暖床的软妹子更重要么。

说话的功夫，场上平衡的局面终于出现了倾斜，我们对面的那个阵营有一个很牛逼的刀客，还有一个擅长使九节鞭的小个子，他们两个渐渐打出配合了，九节鞭甩出去矫若游龙，攻远绊近，刀客则专攻下三路，被九节鞭打倒的就补一刀，防守九节鞭的就攻下盘，两个人纵横披靡，很快就将左右两个阵营的队伍杀了个血流成河，我们这边有个不错的剑客，但在对面两个人的配合下，渐渐地只能自保，毫无还手之力。

而此时，赛场边缘游荡的闲散人群也开始加入战场，对面阵营里一个赤手空拳的中年汉子显然是个高手，我们这边勉强抗衡九节鞭和刀客的剑客被他轻而易举穿过剑网，近身一掌，直接打得口喷鲜血飞下台子，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中年汉子还要继续冲杀过来，然而左右两边阵营里各自加入了一名剑客，两相配合，居然也把他缠住了。

九节鞭和刀客于是绕过在场上交战的三人，从侧边向我和老大爷逼近。

我说：“大爷，你信不信，不行的话咱们赶紧弃权吧，我刚看见有俩小子自己主动跳下台去了，现在正在那边领银子呢。实在不行咱们也跳吧，别把命送在这了。”

老大爷微笑着点点头，说：“行，你去吧。”

我说：“你不去？”

老大爷微笑摇头。

我于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自己跳下去吧，可是把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大爷丢在台上，这要是传出去我不是临阵脱逃也成临阵脱逃了，以后江湖上会怎么看我，怎么看我轩辕门；可是如果不下去的话，谁知道这个老大爷是个隐藏的绝世高手还是根本就是一个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只想着解脱一了百了的抑郁症患者？万一是后者，我到时候逃都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意念已经转过了千万重。最后我决定赌一把，大不了就是落荒而逃，至少也给我轩辕门留下了力抗强敌的传说不是？

我横剑拦在了老大爷面前，后者“哦”了一声，显然很惊讶。

滑步逼近的两人毫不动容，眼中丝毫没有波澜，这种人一看就是刀光剑影里闯惯了的，生死对他们来说等闲事。

锃光闪闪的九节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砸向我的头顶，与此同时，刀客已经俯身做猛虎搏兔状，手中单刀微微颤抖，却在每一次颤抖中都透露出一股令人无法预料的变化。

我的身后有个大爷，退无可退。

一咬牙，我抬手把得意剑甩了出去，引手向后半步，准备空手夺白刃。

我盯着颤抖的刀锋，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高度集中起来，得意剑化作绿色荧光盘旋闪烁，封住了九节鞭的一次进攻，进而顺势刺向小个子的咽喉，这个动作完全就在我的意念中完成了演练。

刀锋先到我肋下，我进步揉手引刀，按在了对方的刀柄上，接着他的力气，向侧后方别过他的手腕，同时右肘撞向他的右肋。

我听见身后老大爷“咦”了一声，他的拐杖顿了顿地面，紧接着一声模糊的惨叫发生。

刀客被我结结实实撞中右肋，顺利得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当啷一声，单刀落地，他向后踉跄退了四五步，扑通一声坐倒在地，然后身体僵硬地开始口喷鲜血。在他身旁，那个九节鞭的小个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就被得意剑定穿在擂台上，剑刃从他张开的口中刺入，从他的后心穿出，凶残无比。

我这时才缓过一口气，冷汗涌上来，双腿发软，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虽然已经见过了些杀戮的画面，对于血腥略微有些免疫了，可是我的双手还没有真正意义上沾染过血腥，而这一刻，活生生的人命在我的手上消逝了。我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得意剑是怎么刺穿这个人的咽喉的，我完全不知道，我只是念头一闪，后面的事情就没管了，而那个刀客，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我这么轻轻松松一个肘锤能让他吐着么多血，他甚至连自己的肺脏碎片都快吐出来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息之间，刀客白眼一翻，整个人挣扎着向后倒去，抽搐了片刻，一动不动。

场上正在缠斗的中年人看见了这一幕，他像头发疯的狮子，怒吼一声：“锋儿！伢子！混蛋，我杀了你！”

他不仅是愤怒而毛发贲张如同狮子，甚至他的身后真的出现了狮子的虚影。双拳一顿，起初还能缠住他的两名剑客就被突然膨胀起来的气浪吹开一旁。

中年人脚下一跺，身后一丈内的木地板整个碎裂，他化作一股飓风，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狮啸扑到了我面前，一拳挥出，我眼前的景象瞬间被拉伸收缩成了一个圆筒。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拳的拳劲将我面前的空气整个挤压成了一根圆柱。

我的眼前一片茫然，只知道自己下意识双手呈十字架在面前封挡。

强大的冲击力撞在我的手臂上，那一刻我感觉两只臂骨会在瞬间折断。

砰！

擂台栏杆折断，一个扭曲的人形撞碎了擂台栏杆，陷进了半碎裂的墙壁中。

李家那个鹅黄色裙衫的丫鬟叫了起来：“哎哎哎，那个谁，别打坏了我们老爷家的墙啊！”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响起来，说：“不打紧，不打紧，英雄年少气盛，情有可原，呵呵，情有可原。”

我看着嵌进墙壁里的扭曲的人体，又看了看自己安然无恙的双手，感觉好像在做梦一般。

那个之前宣布比武开始的穿着灰褐色麻衣，白发苍苍的干瘦老头跳上了擂台，满意地点点头，举手到：“第一轮比武招亲预选赛到此为止，现在场上还站着的壮士们，统统进入第二轮！恭喜各位了！”

我站在台上，茫然无措。

突然又听见那个尖锐而娇嫩的声音在一侧响起：“且慢！”

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她之前在哪，就那么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说：“你是魔门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