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马车的摇晃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脸上罩着一层厚厚的帆布。我想伸手揭开，看看发生了什么，却浑身麻木。略一感觉，身上有四五处要穴被封。

我只能静静听着帆布之外的动静，应该是在野外，我听见鸟叫和虫鸣声此起彼伏，鼻子里也嗅到了车轮碾碎草茎散发的芳香。空气寒冷，帆布潮湿，应该是天亮之前，霜冷露浓时分。

没记错的话，先前我明明是在牛头镇李家的内堂地下岩洞里，还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有人死了，但我想不太起那个人是谁，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是感觉这个人很重要，我必须要想起来。

却想不起来。

马车晃了不知道多久，帆布外的世界渐渐亮了起来，才终于停下。我摈住呼吸，听见靴子踩在草地上发出的葱茏的声音，脚步声在马车旁停了一会儿，接着，罩在我眼前的帆布被一把扯掉。

一个眉宇间带着些许落寞的国字脸中年人静静地看着我，手中提着帆布垂落的一角。

我愣了一会儿，几乎生锈的脑子一点一点恢复了运转，我回想了足足半烛香的时间，确定我并不认识这厮，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他伸手在我身上随手戳了戳，我的气血倏然一通，整个人一个激灵，仿佛之前绑在我身上的几圈麻绳一下子松开，我下意识坐了起来，脑子一片眩晕，等到穴道长久被封的副作用过去之后，才张口道：“哎呀喂，憋死哥哥了……这位仁兄，怎么称呼啊？”

中年人淡淡道：“在下，李汀州。“

我一愣，虽然依旧是不认识，但我却想起了另一个人，他们长辈给他们的起名风格都极为接近，可见应该都是文青出身。

犹豫片刻，我斟酌着用词，小心地问道：“那个，李兄你好，请问一下，有位自称‘李晚晴’的老先生，和尊驾什么关系？“

这位李汀州竟然微微有些动容，他平静道：“哦？你竟然认得家叔？”

好吧，牛头镇李家，和承露台有关系，有位来头不小的表叔，姓李。

我大概猜出这个李汀州和李家的来历了。

李汀州瞬间的讶异过后，惊容渐渐收敛，点点头道：“你果然是个聪明非凡的人，难怪最初李伯就告诉我，不能容你进府，是啊，当初二十两银子打发了你多好，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情了。”

我好奇道：“后来哪些事情？”

李汀州放下手中的帆布，背着双手，撇下我信步向前。我这时才注意到我们停下的这个地方，是一条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小路的尽头，两侧是茂密的山林，眼前是一泓清泉化作溪流淌出。溪流上游，隐约可以看见藏在竹林茂岩之间的一角飞檐。

李汀州说：“你知道承露台的来历么？”

然而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道：“你当然不知道，那都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大唐国力鼎盛，天下万国来朝，不论是南到天竺、暹罗，还是西到大秦、大食，无不知道我大唐乃是天下中心，一条丝路横亘东西，天下万国以能拥有我大唐出产的一套瓷盏、一匹丝绢、一两茶叶为荣。玉门关外，人马如流，敦煌城中，灯市如昼。这样的辉煌，你能想象到吗？”

我摇摇头，开什么玩笑，世界上还有这么牛逼的国家？我从出生以来，看到就是九州破碎、刀兵四起，要不是师父把我们藏在轩辕山上，恐怕早就被人做成菜了。

“那个时候，东方倭国海盗频频袭扰我大唐海岸线，严重影响了大唐的海外贸易，更在高丽半岛扶植了一个百济傀儡政权，作为进一步进犯我大唐的据点。为一劳永逸翦除后患，大唐天子李龙济发动了壬戌战争，十万唐军兵分两路，一路从金陵出海，一路经由辽东，进攻高丽半岛的百济政权。辽东一路两万人，一个月即平定了高丽战事，金陵出海的八万唐军，则在并不熟悉的海战上吃了点亏，以阵亡一万余，损失战舰三百余的代价，击溃了倭国二十万军队和一千三百条战船，半年之后，兵陈京都，逼迫倭王去国号，向我大唐称臣，收缴全国兵器。那一战，我大唐国威远播四海，征收倭国所有大小船只，载着倭王赔款十万斤黄金与其全国之兵凯旋。

大唐天子李龙济亲自在长安城外筑黄金台，册封功臣，祭奠英魂。并下诏，从倭国征收而来的十万斤黄金不入国库，用以抚恤阵亡将士。在那之后，还剩下八万斤黄金，天子主持，在熔铸倭国收缴的全国之兵，于长安城外黄金台，浇铸十二金人、手托金盘承露，是为承露台。

李龙济驾崩之后，大唐逐渐式微，国力日衰，风光不再。对于西域的掌控能力日弱，西域乱局频起，丝路几度断绝。时唐皇宣宗李朝阙欲效仿汉朝往事，秘密招募江湖死士，加以厚待，严格训练，组成了一支专属于皇室，忠心无二的秘密组织，以承露台为名，以十二金人为首领代号。承露台成形之后，即分头前赴西域，暗杀颠覆扶植培养，重新将西域乱局稳固起来，丝路又畅通了将近百年。直到后来大唐瓦解逾五十年，西域依旧以唐臣自居，沿用唐朝年号。

大唐瓦解之后，承露台失去根基，转战西域落脚，中原混战期间，承露台出了一位精彩绝艳的先生，敏锐地选择了冉魏作为政治投资，携承露台十二金人重返中原，协助冉魏底定乱局，统一北方。与此同时，自称大唐后裔的南唐也与承露台联系，愿意重新接纳承露台的势力，只要求承露台协助其与长江以北的冉魏达成长久的和平，因此，承露台才同时在中原两大国中均拥有不可小视的实力。”

李汀州仿佛自言自语和我说了这么一大堆，我们已经走到了从竹林里弹出的飞檐前，这是一座突出的凉亭，凉亭里有人在钓鱼，台阶前有条小路通向其后的山林深处，隐隐可以看见炊烟升起。

“这是哪里？”我刚问出口，就下意识闭上了嘴巴和眼睛，开什么玩笑，人家告诉你这么多事情肯定是有原因的，总不会因为他是十万个为什么体质，你就可以随便问没关系，不用付出任何一点代价吧。

果然，李汀州很敷衍地笑了笑，说：“这是十二金人其中一位的宅邸，是家叔派过来处理此事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那个身穿干净麻布衣服的老人从亭子里伸出头来，他手中的鱼竿都没放下，冲我挥了挥手：“哟，这不是姬旦姬掌门吗，别来无恙啊？”

我头皮一麻，不得不也挥了挥手：“是啊，别来无恙啊，闻……那个，闻大侠。”

李汀州在我身旁不温不火道：“我们一般都称他为闻菩萨。”

承露台第四金人，谛听菩萨，闻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