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

作品:《命运三部曲·七朵花

(十一)

不知何年何月……

我朦胧的醒来,似做了一场大梦,全身疲乏。梦里梦外我并不知道如何区分,只知道被诗人遗弃在荒野。荒野除了空旷之外还是空旷,空旷的只剩下一片孤寂、萧瑟,像颗掉光了所有叶子的老树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我睁开虚弱的眼,举目四望,天大的我不敢去多望一下,我收拢我那渺小萎蔫的枝,倾斜着身体,抵抗远方而来的风。这时才发现我的枝干也是光秃秃一片,却无法像荒野那样把自己一览无余毫无保留的展现出去。因为,荒野之上的阳光一照耀它斑斓色彩的光晕,天空就一览无余开阔它无垠无尽的宽广,所映衬之下的荒野就显得遥远无边,一览无余;所见飞翔的鹰,奔驰的狼,逃窜的兔,也在这一览无余的世界世代生存,世代挣扎,从生到死一览无余;那荒野之草,荒野之花也全都是一览无余的迎向天空,因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遮挡——在真正的大自然面前。而我在荒野的一览无余面前,需要面具,需要冷漠甚至虚假,需要一切,来掩饰一颗脆弱的心。因此,荒野的阳光像燃烧的火焰照得我刺痛。

有一天,我看见一匹孤狼在荒野踽踽独行,它失散于它的狼群,便只能独自一匹狼生存。捕食、饮水,潜伏、休息,这些生存的场景都只有它的影子与它为伴。夜深野静的时候,这匹孤狼总要到小土坡上狼嚎一阵,声音哀切悠长,像似在呼唤它的亲人,告诉它们,它还在这里,过去像这样的呼声总是会引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回应,而如今只剩下它一匹狼的狼嚎在荒野的夜空中寂寞的久久回荡不休。这样的情况久了,它开始意识到,在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它独自一匹狼,它的狼嚎不可能再有任何狼的回应。可毕竟它选择勇敢的活下来,它每天独自捕食,独自饮水,独自潜伏,独自休息,它不惧怕孤独的滋味,它不惧怕风雨之后自己巢穴的狼藉,它不惧怕夜晚的土坡只有它自己的身影,尽管它已不再狼嚎。最后这匹离群的孤狼像所有群居的狼一样,走完了它生命的全部旅程,倒在生命的土壤里,没有气息。唯一不同的是在它的死亡仪式上没有成群的狼为它哀悼般的嚎叫,只有那几片落叶掉在身上,一群蚂蚁跋涉而来,作为它存在于荒野最后的证据,将它的尸骨咬碎、风化。这就是荒野。在孤寂的荒野上活下来需要真正的勇气,孤独早已不再成为一种困忧,在孤独日夜相伴的日子里,孤独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就像那匹离群的孤狼。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的生活状态:我要活下去,就要成为孤独的一部分。

又有一天,我看见一只苍鹰在天空盘旋。它想与天比高低,它想飞出自己飞翔的天空飞到更高的天空,于是它不断拍打翅膀,不断昂着头,不断逆风而上,可是结果无论它怎样飞翔,怎样拔高,更高的天空之上总有更高的天空,最后它精疲力尽,它不再仰望更高的天空去寻求那飘渺的自由,不再渴望那无边无际的幸福。苍鹰似乎明白,它于整个天空是渺小无比的,它便改为盘旋,改为俯视大地,自己能够飞翔的天空才是真正的天空。生命总有这样的时刻,抬头望天、望星空,俯身望大地、望自身,会发现自身渺小的都不敢轻易感叹自身的渺小,刹那间、那瞬,屏住呼吸,凝住眼眸,不敢轻移一步,也不敢直视天空,整个世界仿佛空灵的只剩下一句声音或是一个动作,内心的沧海桑田不断置换,窒息久久之后,直到重归于真实的生活,直到将那苦酿的酒自饮自酌,直到苦涩的滋味历历在目时,这时才有勇气注视繁星中的某一两颗亮星,仰望那可望不可即的天空。苍鹰飞不出无所不容又空空如也的天空,那刻它才真真切切确定无疑自身的渺小,那时它才真正的飞翔在自己更广阔的天空。由此,我在荒野感受着自己的渺小与孤独,从前我渺小,却装着一颗满满的心,无法意识到渺小;现在我依旧渺小,可我敢抬头仰望星空并注视其中的某一两颗星辰,也会有属于我自己的天空。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我孤独且孤单的一朵花在荒野无言无语,然而我周遭的事物却不会因我而发生一丁点的改变,它们在既定的轨道上匆匆春夏交替,秋冬变更的来回,我甚至连过客都算不上,顶多是“路花甲”、“路花乙”。“花生”太匆匆,没有谁会无故停下脚步。同样在我生命里是“路花甲”的向阳葵对我而言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它让我明白了,有追求是件容易的事,追求到底却太难,太难,这样的道理在它身上是无法印证的。这亦是荒野之上生灵最为明显的特征。

我驻扎土壤的生活浑噩,却死不了。爱情教会了我付出,也教会了我孤独;生活则让我坚韧与等待。这个世界我除了做就是看,我不能为自己的绽放做什么,便只能观看它们的绽放。自己心灰意冷之际也惟有从别的花身上找到力量,我再一次投入到用眼睛观察世界的队列中,幸而找到了观察向阳葵这唯一让我心安的事情。关于向阳葵执着的故事我已听说,尽管它追逐它的太阳一心热烈,甚至因为热烈常常冷漠对待我这个观察者,忽略一切认为它是痴心妄想的言论,可毕竟它的故事已尽花皆知。

起初我只是被它鲜艳的黄色所吸引,经意或者是不经意的看了两眼,不过也仅此而已。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关于过去的记忆逐渐变淡,心中不可知的颜色慢慢变浅,我注意向阳葵的日子已有十二天,在这十二天里向阳葵便把它盘子般的花脸日出向东、日落望西,日夜追随着太阳升落的轨迹周行不殆、矢志不渝,期间从不因虫唱鸟鸣而有丝毫的停留,也不因风吹日晒有所隔断,当然日晒是它所期望的,甚至是它引以为傲的荣耀,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关于我的发现惟一能说明的是:我只是个新来者,毕竟身处荒野的动植物们早已知道,也就是那个花尽皆知的故事。

这个故事似乎太久远,太久远,久远的都无法提及年月,所以我并不打算刨根究底的去追寻故事的本源,但是它的始末,以及它后来的模样却在清楚不过。要知道这宇宙的恒星数之不尽,望之无穷,可这璀璨的浩瀚星海对于我们而言最伟大的莫过于太阳。无数次,曾试想这样的一个形象:金色的光芒照遍了宇宙的每个角落,也照亮了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给予黑暗之后光明,给予寒冷之后温暖。它的热量可能给予温暖又可能将事物灼烧,这取决于相离的距离,它所照之处是白天,所隐之处便是黑夜,这取决于是否正对着它。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驱逐了寒冷、流放了黑暗、打破了孤寂、遣散了寂寞,它在燃烧、它在发热、它在发光,它在孕育世间万物,它的光芒每到一颗星球,这个星球的生物就欢心鼓舞,或张开羽翼、翅膀或伸展叶片、花蕾接受这温暖的馈赠,接受这无穷无尽的欢喜,然而这馈赠,这欢喜亦是亘古不变的,不会随着一代一代生命的逝去而消失,也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隐匿不闻。久而久之,世间万物有情众生便所感所爱这伟大的太阳,同时爱迸发的赞美之词、歌颂的篇章亦不绝如缕,像流动的泉水汩汩冒出,像滔滔的江水白浪翻滚。万物把这最美好的祝愿回赠于它,作为爱的回应或者共鸣。太阳眷念着这份美好,这份真诚,因为这也是它伟大的一种体现,于是太阳相应的留下自己的一部分化作赤子之心回应万物,契合它们的爱意,有如那并蒂而开的花朵,相携生长。事情就这样毫无波澜的慢慢酝酿渐渐成长,这颗赤子之心一成长便不计年月,悠悠几百年不过是一瞬,漫漫几千年不过转眼,也许经历了沧海桑田千万年岁月的更迭吧,可它仍不曾忘记自己曾是太阳的一部分,是它遗留在这世间的一颗赤子之心。它的颜色鲜艳而热烈,那是太阳伟大的象征;它的追逐长久而永恒,那是太阳爱的证明,它头顶的天空就是它心之向往,它就是向阳葵,终日向阳而动的一颗赤子之心。这不过是故事的由来。

可事情总是难以让花遂心愿的。太阳太伟大了,伟大到连它自己都不知道遗留在这世间究竟有多少颗赤子之心,或许每一颗星球都有吧,或许每一个遭遇寒冷渴望温暖的乞求者的心中也有吧,或许每一片皲裂的大地都曾有过吧,但这并不能作为它爱的束缚,它仍得发光发热,仍会遗留赤子之心。太阳依旧东升西沉如过往的岁月丝毫没有变迁与变更,这种不可变更也包括了对于向日葵的追逐无动于衷,无意于这份渺小的爱,哪怕是稍稍停下脚步歇息,驻足回首一望也都不曾有过。因为它明白它的爱并不是给某一人或某一花;它自知它的爱给予的是整片大地,天空,星球,宇宙;它自知它的生命不可能为一朵花停留。尽管太阳如此,可这些对于向阳葵而言都不重要,原因不重要,结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决定好追随它的脚步如同它扎根土壤那样义无反顾,甚至把那作为血液里早已决定好了的一件事情,抑或是一种存在的本能。由此,它的每一次抬头仰望、每一次低头默然,那都绝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抬头与低头,定包含了我们无法想象的情愫。向阳葵倔强而执著的追逐就像它鲜艳的黄色热烈而灿烂,它从未想过要给自己留退路,亦无路可退。可一想到它也是一朵花!一朵花啊!我不禁为它伤心起来。

向阳葵,爱如尘埃。这不过是故事的过程。

关于这个故事,起初我并不明白或者说根本不理解向阳葵整日整夜追逐太阳的步伐,因为这是一份不可能的爱:不是相隔亿万距离那么简单,而是即使靠近一点点就会被灼烧的遍体鳞伤;也不是追随与被追随那么简单,而是一旦停下季节便会使其凋零的一叶不存。向日葵的执着从何而来,在一份只能获得伤害的爱情面前,等待都让花难以想像,令花绝望,更何况还得不停的追逐,不分昼夜的追逐啊!要将精力付之于无用功,将希望向失望转化,最后还要以遍体鳞伤为结局。这是作为故事的当事者才能明白的情愫。此时,我都不敢想曾经的我,更不敢拿自己与向阳葵相比较。

向阳葵执着的追求将要面对的是:每一天黎明时刻,第一朵云彩染上金色预示着朝阳初起,接着便是霞光满天,光芒万丈,这原本充满希望、满怀憧憬的一天却在千秋不变的定律上像所有过去了的日子一样上演着重复的追逐,这得多么的寂寞;接着如此单调而重复的一天又恍若瞬间眨眼而过,天空的云朵只是悄悄的换了几次形状,几次色彩,却阻不了夕阳西沉,向阳葵又要紧随着它的西沉一如从前低头默然,致敬,目送,留下一团生命的黄色在黄昏的低空熠熠生辉,这得多么的孤独。第二天的来临毫无悬念,绝望的日子绝望的一天天循环着,仿佛这就是个永不停止旋转的轮盘,无论谁拥有多么巨大的力量也都难以改变它周而复始循环到老的宿命,而那一切的用力,一切的挣扎只是徒然加快它旋转的速度,想跳出旋转轮盘的轮回与循环却是枉然,而向阳葵就站在轮盘上日夜不息的旋转着。我曾有过的日子与这相比也好不到哪去,所以我更加明白,更加害怕,更加不愿再次去接触这重复不变的生活。向阳葵就是在这种徒劳的追逐中,毫无惋惜的将青春将生命一一献出。我就这样默默的注视着,期望它有一天会疲劳,会厌倦,然后在这世界某一隅找个避风的港湾,可是在那黎明时分,在那破晓之际,我分明看到向阳葵是笑着睁开眼迎接着这一日的到来,回想昨晚黄昏时刻,它也是笑着闭上眼告别一日的结束,再而回忆许许多多次它都是笑着睁眼、闭眼,闭眼、睁眼,眼的开合之间,它根本就没有忧愁过。这刹那的瞬间,我似乎有些明白它的执着,它的向往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凡事都有一个再为明白不过的理由:

关于生命的爱情总是这样:不言寂寞的苦、绝望的等、孤独的守候,何况那些寂寞、绝望、孤独都成为爱弥足珍贵的一部分。爱如果为了获得幸福,势必会渺小爱;爱如果是为了排解孤单,势必会卑微爱。

尘埃虽小,贵在普通。岁月长河之下惟普通之尘恒久。向阳葵在心中深深的明白,总有那么一天,闪烁的光芒会在黑暗冰冷的宇宙久久沉寂,庞然的巨物会在充满水与气的空间慢慢腐朽,那伟大的不朽的也终究会轰然倒塌成为碎末,成为浮尘,点点尘埃才是它们的归宿,无穷无尽如恒河之沙的尘埃才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它所爱的太阳终有一天亦会在茫茫宇宙陨灭,那些爱的气息亦会被风吹的一点不剩,那时海也枯了,石也烂了,它不想它的爱随它的形体消逝而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所以它毅然选择了它尘埃般的爱情。

啊,爱无论是经意或不经意的:当爱已成定局、已注定时,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是悲是喜,或苦或乐,每天过的丰富多彩还是单调孤单,这本就是爱的一部分亦是其中滋味。有时候我们置身于更加宽广更加浩瀚的爱之中,自己却毫无所知,正应验了那句话“幸福很简单,理解幸福却很难。”向阳葵找到了它爱情存在的意义与方式,这不过是故事的结尾。

突然想起哥哥曾经说过的话“不要责怪老天让我们不幸甚至痛苦孤单,老天已将它能给于的幸福、悲伤、痛苦、快乐各种感受都当作礼物赠送给了我们的生活。它们作为一种味道,只是其中滋味不尽相同。”再次回荡在我心间,像一泓清泉般冷冽,并由此我相信了向阳葵的告白:

“背向阳光看到的只能是阴影。在光与暗中,我选择了昂着头迎向太阳,我收获的自然是无尽的阳光,尽管我仍得面对黑夜,面对无尽黑暗,面对狂风肆虐,面对大雨的侵袭,可整个世界不就是就这样:一半白天,一半黑夜。我又怎能拒绝黑夜下低着头这另一半的生活?我追逐我的太阳,并不是要拒绝这个世界,只是作为万物中的一员,承担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执着;作为一朵花,我有我的路要走;作为太阳曾遗留下的赤子之心,它仍得日日夜夜向阳而动。”

“太阳”,“向阳葵”。这两个名词足以诠释一切。

爱如尘埃,坚如精铁。正如它向天张开的花盘与那黄色的叶瓣,迎风飘扬,逆风收拢,仿似永远不会停止。它就这样绽放着,即使凋零之时,也保持着绽放之姿,幸福之态。事实上,也许仅仅一点风就可凌乱它全部的叶,躯干也会随之不由的倾斜,或许一点点雨也能将它的心打湿,搅乱,让它一身狼狈。可即使再为脆弱,再为不堪,向阳葵也没有想过去屈服,连屈服的念头都不曾有过,对于坚持这件事情它并没有显示过犹豫或者坚定,就像做一件平常却又意义非凡的普通事。它相信一切在黑夜中低头闭目沉睡的生物,都会迎来自己的破晓、黎明时分;那时,天空依旧辽阔,太阳依旧金光闪闪,而我们依旧高昂着头,依旧面朝太阳。“他是她的天,她是他遗落的一颗心。”当然这句话的他与她都是相同的ta发音,好证明它们曾是一体的。

然而这不过是个故事,像许多故事那样,合上书本或是闭上嘴巴之时,就俶然的烟消云散。但当你真把这一切当成故事而读,那么它也就真成为了一个不需真情投入的故事。然而我却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道听途说、茶余饭后的故事,就在我的身边每天都上演着这样类似的事情,类似的故事,它们以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方式诠释着属于它们自己的坚持。它们就是如此:追逐梦想,插上梦的翅膀,不怕雨水打湿,不怕乱流搅乱飞行的方向,直到美梦成真的那日,它们都不去索问路况怎样,路程有多远这些与梦毫无关系的事情;若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它们梦的翅膀也被风雨所打、所折,那梦想也遥不可及了,这时它们那颗早已如磐石般坚定的心,定要在荆棘丛中撞得天昏地暗,走出一条荆棘之路,哪怕这条路是与现实决裂的道路,不得不挥着手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它们也不会去动摇起始的信念,它们一直觉得那是理应如此的。这些都是作为我们生活之中的一部分故事,也许我们本身就是那巨大故事的一部分,那时,是我们在演绎故事,还是故事在演绎我们,不得而知。可是作为自己切身经历的故事,我们每一朵花自饱含着血与泪去演绎,也正是因为我们投入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以及能够拿的出来的东西,它才会变为我们真正意义上的“花生”,而不仅仅只是个故事。

不把向阳葵的执著当成理所当然,因为在爱的道路乃至“花生”的道路上任何的迷茫与随波逐流都是有理由的,也随处可见。在同样的一条路上有的花咬紧牙关,每一次扎根都是紧埋土地,坚持不懈,有的花迎着风雨霜雪的磨砺,坚韧的开出自己的灿烂,那灿烂即短又易逝,虽然百花各有各的习性,就如浮世的人各有天命,有的一生艰难困苦,颠沛流离;有的顺顺当当,一帆风顺,而向阳葵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敢,在我们看向阳葵的时候,眼睛至少应该抱有点敬意,如我们生命中第一次看到七色的彩虹悬挂在高高的天际那般。

我的只言片语在永恒面前不值一提,我的豪言壮语在永恒面前亦无比渺小。向阳葵无需言语,只需向阳一词便诠释了一切。最为深沉的爱往往藏在一颗尘埃般的心中,爱如尘埃。我的心久久不能平复,想起过去,就自惭形愧。但我始终不敢靠近向日葵,它就像一团热烈的火,只能远远的观望。此时,我只能把我已不像花的花躯更深的扎进土壤,我只能把过去的浑噩当成一种磨砺,把过去的痛苦当成生命的养料,重新立足荒野之上。还好这片荒野并不是每一处的土壤都贫瘠无望,于是,我开始拼命的汲取营养、水分抵挡这荒野的凄风冷雨,抵挡荒野的寂寞孤独,作为一朵花的形象立身荒野。

天空未变却更加辽阔,星空未变却更加璀璨。所有雨后的天空不都是一片晴朗吗?

如果说荼蘼于我是爱的一粒种子埋下,那么向阳葵则是爱的一片硕果结出。如果说荼蘼于我是一种爱的态度,那么向阳葵则是爱的一种领悟。

每个新的开始,都意味着有个结束已过去,向前得忘记身后。心若不破碎,爱又怎能再度启封。

(十二)

亿万星辰星与星,按照各自轨道周行不变。

茫茫世界人和花,各自陌路春秋往复循环。

星与星不语,却会砰然相撞。人和花虽殊途,却可以相知。平行线不相交是几何上的定理,可偏偏两个世界的人和花就相遇在一起了。

偶然,是一朵花随风飘走,辗转风中流浪;偶然是浮光掠影般俶尔不见;偶然是星光闪耀在那片月夜;偶然是蓝天白云之下,一朵花与一个人的相遇。

也许有一种偶然的不能在偶然的偶然,平淡的不能在平淡的平淡相遇:如两片雷云的相遇,合着下了一场欢快的雨,也像两处激流的汇合,共奔涌投向大海。

一天,风不大不小,吹着;云不快不慢,飘着;草似青也黄,长着。蓝天之上已光芒万丈,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为我锄草,为我浇水,为我修枝,不知何时也不知何地他便轻易走进了我的世界。年轻小伙子仿似知道我在争抢大地的营养这方面争不赢倔强的小草,不过看看不断拔高的野草与我的弱不禁风便能立马辨别,然而他的出现仿似我们早就相识了。看他的神情不紧不张,动作不拘不束,一切有条有理,按部就班,娴熟的动作就像舞者舞蹈的一动一律般,而我也与他默契般的约定好了不言不语,各干各的事情。

第二天,锄草,浇水。锄去了我的阻碍,填浇上我的渴望。

第三天,浇水,修枝。我的渴望每天洗亮一次,我的沉痈需及时去除。

……

就这样,打那天起,上午**点的太阳暖暖升空,金色的光芒在年轻小伙子的嘴角闪烁出一道亮人的光弧,那时一个左手提着水壶,壶里的水晃荡荡的响,右手扛着铁锄,锄头厚实而安静,悠悠的从日出方向将我的眼小遮一会。接着一个不高不低的形象就印入我眼中,我知道,那是年轻小伙子从东边、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而来,在之后的日子里从不未间断过,就像设置好的闹铃从未出现故障。然后是他劳作与休息相间的开垦荒野,围着我,以我为圆心向四周辐射开垦,于是在这片荒地上,上演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故事。最后是一日的告别时刻,目送着小伙子消失在拉长的落日余晖中。这一天太阳的东升西落与小伙子的东来东回截然不同却又配合的天衣无缝,我也在我成长的节奏中开始了我的生长。

那些越是简单的事情就越是需要惊人的耐心与毅力。在简单的重复下,在单调时间的考验下,又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辨别的呢,不可以诠释的呢?像铁杵磨成针与愚公移山的故事不是最好的说明吗?如这样的故事定还有很多很多,也有许多许多消匿于众,可是仍挡不住这样的故事重复上演。小伙子每天准时来到我的面前,太阳的光芒准时被他遮住一会儿,他的影亦准时投在我的枝上成就了不能描绘的花纹。他的沉默像他每天的准时,牢不可破,他的坚持也像他每天的准时,坚不可摧。我唯一不可动摇的是,我的生长依然十分缓慢,如果不是用心仔细观察是难以发觉的。在一次次希望落空后,我甚至在脑海里已觉这不是痛苦、不是考验,而是作为生活的必备品。面对这样的结果,我在心中无数次告诫自己得学会平淡的看待这一切,让自己的一颗心平静下来,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已足够好,不能再奢求、奢望什么,最好是无波澜的看待一切。可我并不知道最为深刻的东西是在最为平凡的日子里酝酿成的,并且这种酝酿也隐藏的最深。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平静而温馨,点点风雨都成为了生活的点缀而不显的那样令花憔虑,于是在日子长久的习惯熏染下,渐渐的我明白了头顶的天空始终高挂着耀阳且明媚着。从前天空晴朗时我看到的便是晴朗,从前风雨一来便呜呼不停,便有如雨水般的抱怨,从前望不到天空究竟有什么,只看到它时而风雨时而晴朗。现在我明白了太阳就在头顶,我的天空不过是偶尔被云层所遮挡,时而被难以捉摸的冷气流填满,可这些毕竟是天空的过客,最终都会消逝,不可长久!它的光芒只是被遮盖了,不曾消失,也不会消失。

平凡的生活还给予了我,在日复一日的时间消耗中不觉生命的流逝,反而看出潜藏于岁月之中的光芒——照亮这原本的生活,原来也可以无风无浪,无波无澜。我想小伙子也是如此认为的,并不是所有故事都得有英雄救美的套路也不一定得有患难见真情的式样,而是仅作为一个故事的本身就足够让心颤动,那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的登场、表演、退场,每一件事情的酝酿、成熟、结果,每一个生命的成长、老去、死亡,对于这些都投入生命的激情,或如看一场戏,看一场生死,我们都是戏中的真实反应,我们也如故事结尾的沉寂般逃不了尘埃的宿命,可这一切都无妨,就像一塘水,平平静静的没有什么特色,细看细听、沉下心,顿时微微扶风从耳边过,稀疏浅暗的叶影引入眼帘,石头嶙峋成怪,周遭景、情、物顿时盎然生趣,生命的意义也正在于此。当然这些思绪终是在小伙子的沉默中读到的。若一辈子像这一天那般短暂,也好。

我悉心的品尝着这幸福,这突然而至的幸福,这来之甚易的幸福,可这幸福却是为即将到来的痛苦而预备的。

在某一天,荒野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空气无端燥热而烦闷,那些离散的大块大块的乌云还在低空不断汇集着,最后一整块遮天蔽日的黑幕逐渐成形,时间恰到紧处时,接着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倏然点亮了成片的黑暗,附着轰隆隆一声巨响而至,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最后通告。当第一个电闪雷鸣已粉墨登场,则预示着荒野此起彼伏的闪电、响雷便要接踵而至,群雷闪耀,电芒舞动,一瞬间,荒野之上,风沙走石,草木飘摇,这种变化前前后后也不过短短几分钟。荒野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我的心情因这即将而来的暴风雨显得特别低落。因为暴风雨一至,年轻小伙子数日锄做的辛劳就会被风雨无情带走,被白白浪费掉,我的花躯也会退回几天前的老状况,我实在是经不起暴风雨疯狂的洗礼,就像一座沙做的城堡,经不起一点浪打雨覆。想到这,我的心就一阵苦涩,尽管暴风雨还未至。

时至暴风雨噼里啪啦的成片倾倒下来,当动物们不得不回窝归巢暂避风雨,当野草不得不紧拽土地就像拽着救命稻草般,当大树都不得不歪斜着躯干来保持身体的平衡,而我一朵花能怎样?能怎样?只能经风历雨的站立着啊!经风历雨的站着!我心里想着这些时,突然一个大大的圆形的彩色玻璃花罩将我罩住,为我隔绝风雨,看着暴雨离我一尺之距便戛然中断,一切的威胁只是撞击在这保护罩上,发出密集的点点碰撞声,像扫射的机关枪,听着就让花感到心神震颤,回头一看,原来是小伙子在这里。

我并没有对小伙子说过多的感谢的话语,那是因为我知道感谢是多余的,只是四目相对,凝望,沉默,这时,唯有他雨伞上雨水的啪嗒声和我玻璃罩上的砰砰声相互交织成暴风雨的奏鸣曲。

尽管玻璃花罩隔绝了摧打的雨,阻挡了呼啸的风,可我的心情依旧莫名的悲伤,因我始终孱弱,始终被保护。尽管没有谁计较过我的孱弱,可我也知道它们都在尽力避免提及我的伤处,既然它们认为这是血淋淋的伤处,那么在我们彼此的心底深处,便是有着一层膜无缝自生。它们或许并不想在彼此的心与心之间有着这一层莫名的隔阂,可这道沟壑真真切切是由它们的关心堆积而成的。我胡思乱想着,自己给自己套上爱的枷锁,我说:“我不需要这个,我是一朵花,一朵花,就得经受一些这样的痛苦。”我当时的语气肯定胜过了暴风雨,小伙子的暴风雨也许在此刻才真正的下起。

当年轻小伙子不得不因我的话而拿去彩色玻璃花罩,就在他手已握紧花罩底正要抽离时,我激动的心想阻止想挽留,可到底还是说不出口,我空荡荡的茫然的有些不知所措,胡乱的扭动我的身躯,我的刺,在我复杂的心情与紧张的动作下一不小心就把小伙子的手指狠狠的蛰中,他的食指中指指节处立马就冒出滚圆滚圆的血珠子,顺着手指壁一滴滴的划落下,却是滴滴落在我心里,而我的刺在刺中的那瞬间通过他的手指抵达了他的心脏,也就是这瞬间我仿佛明白了什么。我所谓的平静心态在无风无雨的情况下,倒安之若素,可是当有点什么袭来又或者什么东西让心稍稍受一点挫,我的平静便立刻打翻,烟消云散。小伙子对此并没有表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只是朝东边他来的方向又走回去了。他一个人在雨中也只有一把小小的雨伞,为他遮风挡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暴风雨中,我的心也跟随着他在暴风雨中被冲打、被翻撞。

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他了,可我不敢轻易表露出来,我知道我们彼此脆弱的不敢说出爱字,我不想因我的原因而使他深陷痛苦的泥沼。此刻,我倒希望暴风雨来的更加猛烈些。

荒野的暴雨正无情的洗礼着万物,将幸福一点点打碎。暴风雨过后,阳光更加明媚,明媚的仿似之前的可怕从未发生过。年轻的小伙子依然按时而来,他的闹钟并没有因为暴风雨的摧打而出现类似的机械故障。当小伙子看到我伤痕累累的模样时,他将锄草、浇水、修枝这些动作都加上了小心翼翼这样的形容词,就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生怕由于自己不经意的鲁莽或者稍稍的磕碰就会使一切毁掉,在他脑海里似乎已有了这样的认知:接触等于震颤,震颤等于破碎。我成了他爱的幸福品也是一种束缚品。小伙子越是这样避免我受伤害,我越是因此而痛苦,毕竟他幸福与痛苦的起因都在于我,而我又不是爱的淘沙机可以挑选幸福或者痛苦,按我的意愿给予小伙子,我更加不能因为他的善良而苛求他不去善良。我心中痛苦着,我说:“我,我昨晚不是故意……”话到一半,却没有了声音,可他修枝的动作并没有因为我间断而颤抖的声音停下来,还是一副沉默而平和的样子,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在他的心境之上划出一点涟漪出来,或者他就是那阵吹起涟漪的风。当时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支持着他一如既往的干着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从没有怨言,就像保护我为我承受苦难的天使般,而我昨日的刺对于他而言也根本算不上什么伤害,又或者他意识到我会为此苦恼而故意显得淡然,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我好受些。也许在小伙子的心房里面存在着一盏连它自己都不知道的亮灯,指引着他前行,指引着他付出。

尽管有时候过去痛苦的刀剑可以雕凿出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丽花纹,可就在这花纹之下,也就是这伤与疤中,身躯在不断从孱弱变强大兼伤痕累累的坚强中,对过去的认识与理解如同去伪存真般剩下成熟与理智的光晕,可这些所谓的必须的成长,同时使得天真失去了,使得纯真亦不复存在,使得从头再来的勇敢都不具有了。在多日、多月、多年之后,其实只是一双眼渐渐被遮住,一颗心慢慢蒙了灰尘,它们不在明亮亦丧失了光彩,最后尘埃落身。原来,尘埃的重量即成长的重量。“成长”对于“过去”而言并不是十足的褒义词,其中有着许多难以想象的疼痛,并且舔舐伤口的只能是自己,所以一个成熟者绝不以过去为耀。“我多么想过去一片空白,遇见你一切顺其自然,可我的步伐已乱,那个曾� ��的我还没有彻底死去,那些刺依然长在我身上。”这些话就是我的苦酿,永不可对小伙子说的苦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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