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7.

作品:《放肆沉迷

珑江镇面积不大, 风景算不上极好,比起山明水秀这种夸赞,更偏向于素雅的质朴。

周边几个镇子早些年因为频繁地震耽误了发展,后来开发旅游业, 效果极好, 有些还成了网红打卡地, 等到珑江镇也想效仿时,已经抢不到多少游客, 于是干脆安分守己, 专心做着古老传家的刺绣手艺。

这里多雨,潮湿, 跟明城的气候很不相同。

许肆月问顾雪沉想不想她的时候, 外面正在下雨,水帘细密地拍打屋檐,沙沙作响。

她坐在客栈楼下的小茶馆里, 穿着条吊带长裙,长发披散,妆容干净,偏偏长相过份艳丽,不化浓妆也美得放肆, 让来来回回经过的男人打量又不敢靠近。

程熙在许肆月对面,眼睛瞄着她的屏幕, 实在按捺不住心里好奇,纠结地问:“大魔王?”

许肆月托着下巴, 抬眼一笑:“怎么,终于敢和我主动搭话了?”

程熙捂着脑袋哀叹。

自打知道肆月捡起了设计的本行,准备搞独立设计师品牌, 她就心痒得想着跟肆月一起拼一次,但最近这段时间肆月太忙,富贵姐妹小群里很久没热闹过了,她担心姐妹间疏远,也不好意思直接去要求。

没想到肆月情比金坚,主动跟大魔王点名要她,她兴奋得一宿没睡着,然而等真的跟肆月携手出门,她才意识到,靠,这女人除了信任她,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打探过去。

她在英国那四年,顾雪沉身上发生的所有大事小事,她恨不得全扒出来一条条拿笔记上。

“咱们跳过这个话题吧好不好,我能说的都说了,”程熙把脸埋在臂弯里,“月总你放过我,我就是承蒙大魔王不嫌弃,有幸进深蓝科技做了个最小的产品设计师,再说我心里有愧,见他就心虚,我哪还知道更多啊。”

从许肆月口中得知顾总已经酒后掉马,而肆月也确实对顾总有了真感情,她感慨又欣慰,很多一直不敢说的事都说了。

但唯独一件……

顾总会伸手帮她,是谢她提了当初让肆月追他的赌约。

这句话他只说过一次,为了给她一个理由,其余没讲过更多的,而且下了死令,任何时候不许让肆月知道。

几年来程熙一直在想,是不是有些东西,肆月从最开始就想错了,顾雪沉对她的爱,也许根本就不是从赌约开始的,而是更早……早到不能想象。

程熙自我拉扯得想撞墙,忍不住要告诉肆月,又怕自己会好心办错事,再给顾雪沉添麻烦。

许肆月摩挲着手机屏上顾雪沉的对话框,刨根问底:“真没了?关于他任何东西我都想知道,你再回忆回忆,那四年我对他……太空白了。”

程熙啧啧两声:“听听你这语气,还敢说对顾雪沉是喜欢?不确定完全爱上他?你心都快长到他身上了好吗,分开这几天,他想不想你我不敢说,你想他倒是严重得很,全摆在脸上了,为了让人家不躲你,还要辛苦忍着不联系。”

许肆月垂眸。

她这三天是很辛苦,从早到晚都想给顾雪沉打电话,如果可以,一天发上几百条微信语音也不嫌烦,她还拍了好多照片,摸到不少新奇的玩意儿,都想给顾雪沉看看。

但是想到他为了避开,人都已经去了国外,如果她真这么乖,让他总能知道她的消息,搞不好他半个月都不会回来。

“我又没爱过别人,我怎么清楚,”许肆月轻声咕哝,“咱们圈子里那些情侣,哪对不是今天好明天分,看脸看钱看家世,那算爱吗?我对爱最直观的了解,就是那天晚上喝醉的顾雪沉。”

她细细的指尖摸着脖颈上的雪月项坠:“我也不明白,我追他三个月,恋爱三个月,加在一起才半年,他怎么会这么在乎我,感情深得让我心脏都疼,搞得我有时候居然会害怕……”

程熙有口难言,“恐怕不只是半年”卡在她喉咙口上吐不出咽不下,干涩地反问:“你怕什么?”

许肆月晃了晃杯子里的茶,桃花眼里水色流转,失神地望着窗外,没回答。

她以前无法无天,骄傲跋扈,没有怕过什么,后来去英国,虽然心理问题病得严重,一个人孤独煎熬,但死她都敢了,也谈不上怕。

可现在她怕好多……怕顾雪沉不为所动,真的不想她。

又怕他难过,默默受苦,怕他一直这么冷淡永远也不肯对她温柔,更害怕,半年的感情基础太短了,还都是伤痕累累的,他有一天万一想通放手了,变心不爱她,她就会失去。

失去父亲,失去朋友,失去原来的世界,她都已经看淡无所谓。

但想到失去顾雪沉,她骨子里都在冒着寒气,恨不能蜷成一团哭到没命。

这样的患得患失……是他想要的那种爱么?

许肆月神魂不定时,程熙突然一拍桌,举起手机给她看:“卧槽你家大魔王又上热门了,有人在从东京直抵明城的头等舱里偷拍到他侧脸!张张美到逆天!分分钟刷屏的节奏,网上那帮女的又开始哭天抢地,说这么极品的神仙被你这个没心肝的给糟蹋了。”

许肆月醒过神,一把抢过手机,把几张图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真是顾雪沉,他靠窗坐着,五官线条清隽凌厉。

才分开三天,搞得像分开了三年。

许肆月快分裂了,一面欢喜他真的已经回了明城,一面又想真身上阵去撕那些觊觎她亲亲老公的渣渣们。

想好好谈一场有合法性.生活的恋爱,真他妈的好难啊。

顾雪沉的几张偷拍照在微博上被大面积刷屏,一时盖过了某顶流的路人生图热度。

一只手从泳池里抬起来,漫不经心刷了刷手机页面,停在了某一条转发上:“天呐这男人是吃什么长大的,一看就养尊处优,完全优雅清冷贵公子本人,坐在那就贵得离谱,瞄一眼都想哗哗给深蓝科技打钱!”

一条信息恰好从上方通知栏跳出:“沈总,您想知道的事情有眉目了,目前的进展现在就发到您手机上,后续的最迟到明天,就会全部交给您。”

被称呼“沈总”的沈明野从泳池里起身,随便披上一条浴巾,点开对方发来的附件。

他翻得很慢,不久后就到了底,资料不算多,但内容让他俊丽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唇边弧度越来越大,直到低低地笑出声音。

养尊处优?

优雅清冷贵公子?

事实真相未免太讽刺了些。

这种身世的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跌落尘埃,从小在阴暗的角落里被踩成泥么?

怎么就毫无倚仗,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撑起了那么大的深蓝科技,抢走他喜欢的女人,还把他从巅峰打落悬崖,毁掉他的事业,逼得他堂堂一个双料影帝在娱乐圈举步维艰,不得不灰溜溜转头投奔家里?

沈明野把资料又翻回到最上面的文字,清楚标注着顾雪沉的童年有很长一段在明水镇生活,但目前所有明面上关于顾雪沉的档案里,都没有提及过。

明水镇……

许肆月的母亲和外婆从前都喜欢去那里,每年夏天避暑养病,在明水镇还有几套宅子,而顾雪沉和许肆月的婚礼,没选任何热门地,偏偏选在明水镇。

沈明野琉璃色的眼睛里一片浓暗。

他早就觉得不对,从四年前见到顾雪沉的第一眼,那种深重压抑的敌意就让他记忆深刻,他那时不过是个纯良乖巧的弟弟而已,顾雪沉却阴冷得恨不能要他命一样。

顾雪沉对许肆月的感情,恐怕远不止当初那几个月,如果真要往前追溯到明水镇,再加上他那份身世,那可刺激多了。

沈明野仰靠到躺椅上,找出一个号码打过去。

“梁嫣姐……”

梁嫣直接挂了。

沈明野勾着唇低笑,又打第二次,响了很久后,梁嫣还是接起来,冷声问:“沈明野,你还有脸找我?你那些事爆出来还嫌不够难堪?!上次你拿我当工具,是我太蠢轻易上钩,结果不但没把许肆月怎样,还逼得雪沉公开维护她,让自己那么卑微!”

“是啊,我也很难过,觉得顾雪沉好可怜,他爱得那么深,没做错任何事,可现在全网都知道了,肆月只是为了做顾太太,为了他的钱,她那个人你知道的,哪有什么真感情……”

沈明野叹气,声音变轻,沙哑无害。

“尤其我今天听到了一个跟顾雪沉有关的故事,听完以后,我更后悔那天的冲动。”

梁嫣忍了片刻,在沈明野以为她要又一次挂断时,她终于硬声问:“……什么故事!”

沈明野弯唇,支着下颚,眸中光芒荡漾,缓声说:“也算不上特别,就是看到了一则很多年前的旧报道,还只上了当地小报,不是什么大新闻。”

“一个女人——应该很漂亮的女人,宁可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嫁给几千里外的异地男友,没想到男友家一窝奇葩,结婚就变脸不说,刚过没多久就怀疑她在外面有人,后来怀孕了,又疑神疑鬼觉得孩子不是自己的。”

“然后顺理成章的家暴,家暴她也就算了,孩子明明确认了血缘没差,可等生下来长大一点,知道保护妈妈了,这男人就连着孩子一起打,更糟的是,女人被打出了精神问题,有时候失去理智,也会朝孩子泄愤。”

“后来矛盾激化,女人某天情绪彻底崩溃,拿菜刀把老公亲手给杀了,就当着孩子的面,她自首坐牢,没几年也死了,那孩子就变成一根无依无靠的野草,还成了周围人集体排斥的——家暴犯的儿子,杀人犯的儿子,精神病的儿子。”

梁嫣听得心惊肉跳,烦躁打断:“你给我讲这些干什么?!跟顾雪沉有什么关系!”

沈明野慢慢笑了一声,一字一字给她答案:“因为顾雪沉,就是那个孩子。”

由于下雨,山路上湿滑,车速减慢了不少,顾雪沉到达珑江镇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镇上游客不多,算不上热闹,难得的清净安宁。

他一个人,谁也没带。

顾雪沉知道肆月住在哪,有意选了家跟她有段距离的客栈。

是同一家店的连锁,即便不能跟她住在一起,但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房间,于他而言也是慰藉。

顾雪沉撑伞站在陌生的街边,衣服被夜风鼓动,勾勒着愈发清瘦的腰线脊背,他双眼沉寂,越过雨帘朝看不清的那个方向望。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来珑江镇做什么,明明不能随便亲近她,连思念也不能坦诚,也许只为了不出声地看她几眼。

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许肆月正在两条街外的客栈房间里清点这几天的收获,把看中的绣娘分别列出来,准备明天赶紧选定一个,尽早回明城。

雪沉已经回家了,她迫不及待想见他。

雪月系列的几款包她这么上心,除了要拼事业之外,也是给老公的礼物,她想把镌刻着雪月特征的包做好,卖爆,在行业里留有姓名,即便所有人都认定她没心肝不爱顾雪沉,她也想用这种方式,让她的男人笑一笑。

许肆月点开微信,挣扎着要不要发个语音勾搭一下老公,程熙的电话就跳出来:“姐妹儿快下楼!我在街对面的小巷子里发现一个奶茶店,好喝爆了!”

“太晚了,不喝,怕胖。”

“胖?!”程熙抗议,“月总,别怪我没提醒,再瘦下去你胸都要小了!勾引大魔王的资本又少了一个!”

许肆月心里说了句脏话,忍不住在胸前摸了一把,惊魂未定:“……我现在下去行了吧!”

她在裙子外随便裹了条披肩,穿着拖鞋懒洋洋下楼,晚上九点多,街上还有些人流,程熙在对面跳着招手。

夜风很凉,许肆月紧了紧披肩,刚要穿过街道,蓦的察觉有丝异样。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怔住,低头看了看地面,又不可置信地朝程熙望过去,在姐妹的脸上看到相同的反应。

短暂的几秒钟之后,许肆月恍惚听见不知从哪传来的沉重闷声,脚下站着的地面犹如骤然之间被庞大机械撼动,发出让人惊恐的强烈震颤。

许肆月提起的心轰然下坠,周围的人已经陆续反应过来,喧闹尖叫声此起彼伏的暴起,街灯在摇晃,上面悬挂的仿古灯盏发出可怖刺耳的撞击声,在剧烈晃动里脱落,直朝着许肆月的头砸过来。

客栈一楼离门口近的房间里有人大吼着狂奔出来,撞到许肆月的手臂,她一踉跄,那盏灯只砸上她的肩膀,锋利边缘割破她的耳廓。

尖锐刺痛让许肆月一下子清醒过来,天摇地动里,她卯足力气跑向程熙,刚跟着几个动作快的人冲到路中央的空旷处,就被又一波更加骇人的摇动带倒。

许肆月摔在路上的一刻,身后不远传来震耳欲聋的恐怖倒塌声,两层客栈被摧毁的惨烈巨响和漫天烟尘一起腾空而起,夹在仿佛能将全世界颠覆的颤动中,碎石带着雨水的腥气,铺天盖地扬到许肆月身上。

前一刻还平静安宁的小镇,转眼之间崩裂塌陷,无数人在大叫,远处还有不绝于耳的巨大噪声,许肆月耳中嗡鸣,连程熙说的话都分辨不清楚。

她一身狼狈地被人潮拥挤,什么都顾不上,完全本能地掏出手机,颤抖拂开上面的尘土,战栗着给顾雪沉打电话。

信号很弱,还有一点点!

许肆月脑中只剩一个念头,给雪沉打电话,这里的意外一定会很快上新闻,如果雪沉看到以为她出事了,他会疯。

电话艰难地拨出去,却提示无法接通。

许肆月害怕下一秒信号就会消失,马上打给乔御,让乔御告诉他也好,只要他知道就好!

度秒如年的几个瞬间之后,乔御接听:“太太我在,是不是有事?”

许肆月嗓子像被掐住,艰涩地发出声音,嘶哑大喊:“他在哪!如果你在他身边,快点告诉他——”

乔御听不太清许肆月的话,但分辨出了“他在哪”几个字,忙说:“顾总不在明城,他从东京回来一个人去了珑江镇,晚上已经到了!住玫珑客栈分店,没和您见面吗?!”

整条街,全世界,到处是席卷而来的灾难,人和建筑在自然面前如同蝼蚁,血肉之躯轻易就被毁灭殆尽。

许肆月愣愣听着,有如被最尖锐的冰锥捅入胸口,她大口呼吸,迟缓地扭过头,望向烟尘滚滚的前方,手机“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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