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关部门”这四个字的时候，楚天阔心中一颤。

或许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这四个字的厉害！

在21世纪，有多少心中有鬼的人听到这四个字，吓得站都站不住了。

当然，楚天阔心中无鬼，自然可以坦然面对，只是对这四个字有些敏感罢了。

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目前正处在一个复杂的时期，一个迷茫的时期。

虽然作为重生者，楚天阔心中门清，知道历史发展的大势，可是他并不是神仙，并不能超然物外，只是一个凡人，拥有上世记忆的凡人而已，具体到他的公司，他的个人，他也只有拥抱历史大势。

他没有左右一切的力量。

楚天阔表情严肃，整理了一下衣领，站起身来，迎候“有关部门”的领导。

秘书一路小跑着，引导两位领导进到楚天阔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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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阔笑脸相迎，“领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两位领导倒没什么架子，穿着普通的中山装，没有穿制服，看不出是什么部门的人来。

其中一个人两鬓略有些斑白，年纪大些，像是领队，另外一个人稍微年轻一些，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端正的坐在领队的旁边。

年纪大的人先开口道：“楚厂长，我们也是久仰大名，今天来的有些冒昧，没有提前通知，希望不要介意啊。”

“哪里哪里，随时欢迎领导们来厂里指导工作。”

楚天阔一面泡茶，一面热络的和他们打招呼寒暄。

春雨饲料厂是勐河县的大企业，不仅在全县上下都知道，名声在星海市，省内外都颇有影响，因此这几年前来参观调研的人不少。

来参观的有政府部门的领导，包括一些县长镇长，还有一些市领导，再就是一些部门的头头脑脑，像是商务局啊，农业局啊等等。

当然还有企业的同行来学习，有国营企业的，也有私营企业的，学习春雨的成功经验，可这些经验并不是来看看就能学走的，所以每次春雨公司都敞开了让人看，不怕自己的东西被学了去。

一般情况下，楚天阔是不大接待的，都交给赵六或段兴林去打理，除非有比较重要的领导来了，他才出面。

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楚天阔明显的感觉到，来春雨公司参观调研的人少了，不像是以前了。

当他意识到这种交流次数的锐减时，似乎觉察到了某种信号。

莫非，风雨欲来？

而眼前坐着的这两个领导，虽然看上去和蔼可亲，可楚天阔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领导，请喝茶！”

楚天阔主动端起茶敬来客。

年纪大的人没有客气，喝了一口，“我一直听说楚厂长是个爽快人，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吧。我们是税务局的，今天想来厂里查下交税情况。”

“好，好，我们配合，完全配合！”

楚天阔连声应着，可心中却滴咕起来。

税务局的？这个时间来查什么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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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公司一直是纳税大户，在交税方面从不含湖，也从不弄虚作假，自然可以让他们随便查。

税务局也应该知道春雨公司的情况，难道还怀疑他们偷税漏税？

在80年代，人们的纳税意识还比较薄弱，基本上没有人去主动办税或补交税款，可楚天阔是重生过来的人，当然知道纳税的重要性，因此从公司一成立，就订立了严格的制度，坚决杜绝偷税漏税。

要知道，有不少名人都折在了偷税漏税这一条上。

最有名的，当属后世的范某冰，大名鼎鼎的影视明星，她本人及其企业因偷逃税问题被追缴税款及罚款超8亿元！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明星叫郑某爽的，加滞纳金和罚款一共要补缴税款2.99亿元。

在2002年的时候，影视巨星刘晓庆就因偷税1458.3万元，获刑在铁窗内度过422天。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吧。1988年毛阿敏带着歌曲“思念”登上了春晚的舞台，让她的事业又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

也许人成名后就容易膨胀，毛阿敏竟然敢无视法律偷税漏税。1989年她在黑龙江演出的出场费是6万，却偷税4万。

消息一出，全国人民都很愤怒，毛阿敏形象一下跌落谷底，补缴税款后在单位闭门思过半年，期间她一度想要自杀。

楚天阔当然不会膨胀，依法依规的缴纳税款，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领导，我去把财务部门的人叫来。”

“不必了，我们直接过去吧。”

两个税务局的人起身，跟着楚天阔走出了办公室。他们这样做，或许是为了防备厂长去向财务部门交代什么，直接跟过去，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能拿到第一手的资料。

楚天阔笑笑，心中没有鬼，经得起他们任何形式的调查。

税务局的人在春雨公司待了两天，将账本翻了个底朝天，想要从中发现一些偷税漏税的痕迹，可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最后只好悻悻的离开了。

税务局率先出手，抱着很大的希望来，按他们的经验，私营企业必定存在税务问题，没想到却一无所获。

虽然没有查出偷税漏税，可楚天阔心里很不是滋味。

来查账，起码说一声吧。

税务局他也不是不熟悉，后来了解到来查账的是新来的以为副局长，态度明显的生分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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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税务局的刚走没一天工夫，工商局的又来检查了。

工商局负责的内容很多，包括市场准入、商标广告、合同、打假、消费者权益保护、公平交易等等，简直方方面面都涉及到了。

要是专项食品检查，就得检查企业的流通许可证、台账、进货票据、商品保质期等等，要是有户外广告，可能检查你有没有备桉，也可能检查你账目看是否有商业贿赂、是否抽逃出资等等。

这一次楚天阔没有出面，交给赵六去接待了。

赵六准备好了香烟和伴手礼，说了很多好听的话，还张罗着晚上一起喝酒，可来的三个人看上去很认真负责，香烟虽然抽了，可酒局却坚决不去。

工商局的走了以后，技术监督局的检查来。

技术监督局的走了以后，安全生产部门的检查又来了。

赵六哭笑不得的向楚天阔抱怨，“老大，这最近是怎么了？各大部门都在完成任务吗？这没几天的功夫，接待了一拨又一波的，走马灯似的！”

“别的厂也这样？”

赵六挠头，“没怎么听说呀！不会是针对我们的吧！有人把我们举报了？我派人去查了，也没有呀！真是奇怪！”

楚天阔心中没有底，专门跑到县政府，去找廖立波。

他要找县长问个清楚，到底为什么频频去检查春雨公司，如果春雨公司犯了什么错误，县里给个明确的说法不就行了。

可廖立波偏偏不在，说是到省里开会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要等几天才能回来。

没有办法，楚天阔只好回到春雨公司。

第二天，楚天阔正在办公室里眯着眼闭目养神，赵六忽然推门进来。

“怎么，又有检查的？我不是说了嘛，你去对付行啦！等我找廖立波说清楚之后，我再处理。”

赵六显得很为难，“老大，这次是市工商联的宫信生宫主席亲自来了，指明说要和你谈谈。”

“宫主席？”

楚天阔知道这个人，当时星海饲料厂的窦锦超想要搞饲料协会，正是这个人从中协调，让他当上了会长，现在春雨公司还是副会长单位，赵六担任着副会长呢。

他来干什么？

躲是躲不过去了，楚天阔只好道：“请他过来吧。”

宫信生以前来过春雨公司，熟门熟路的就来到楚天阔的办公室。

“宫主席，欢迎欢迎，请坐请坐。”

一番客套之后，楚天阔等着这位大爷开腔，可宫主席却瞧了瞧赵六，没有开口。

楚天阔会意，这是要说正事，不想让旁人听呀，便对赵六说，“六子，你先去忙吧，等有事的时候我再叫你。”

赵六应了一声，离开了办公室。

宫信生这才开口道：“楚厂长，现在春雨公司有多少工人？”

楚天阔一愣，具体的工人数目他有段时间没有过问了，只好说个大概，“应该是一百五十多人吧，嗯，不到一百六。”

“全都是公司雇佣的？”

“对，我们很重视工人的待遇，工资福利每年都有所提升，还专门设立了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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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信生沉吟片刻，“咱不说工资待遇的问题，只说这个人数，一百五十多号人，你这雇佣的工人数量有点多呀！”

“这？”

楚天阔的脑子飞速运转，他想要说什么？

“宫主席您也知道，公司这两年发展很快，业务需求量大，饲料卖到全国各地了，还和日本的大公司建立了合作关系，需要人手啊，工人少了，实在干不过来。”

宫信生神色如常，显出不冷不热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

“工人数太多了，春雨公司的生产经营违背了国家的有关法律啊！”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表情更严肃了，“楚厂长，这个问题你可得好好考虑啊！这是路线问题，你得时刻注意看看，社会主义路线是不是有点走偏了？一百五十多号人，你这属于剥削呀！”

路线问题？

楚天阔睁大了眼睛，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宫信生的手在楚天阔肩膀上拍了拍，他貌似语重心长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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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老弟，我今天来呢，只是提个醒，敲敲钟，按照有关规定呢，春雨公司最好关停。你好好考虑考虑，路线问题，不是小问题啊。”

楚天阔点头，“主席说的对！我一定好好考虑，一定！”

宫信生离开之后，楚天阔陷入了沉思。

上世的记忆逐渐在他脑中舒展开来，这两年，正是政策突变的时期，有人称之为“倒春寒”。

1989年开始，中国经济从过热进入了低谷，世界上少数国家对中国经济的封锁和改革的停滞，使中国的经济发展出现了停滞。

这一年是经济疲软的年份。通货膨胀、官员腐败、民工热潮等诸多难题都在这一年加速发酵。因为前苏联和东欧等社会主义国家政局的持续恶化，让国内一些人开始担心。

如野草般疯长的私营经济会不会让社会主义中国“变色”？

被放下多年的意识形态的武器又被捡起来，这种担忧最终导致了中国经济的“倒春寒”现象，“下海”的纷纷上岸，私营的纷纷找“红帽子”戴，也就是挂靠集体或国营。

仅在这一年中，全国个体户一下子锐减了300万户，私营企业半数关门。

在民间经济发达的广东、福建等省，则出现了大量企业家携款外逃的现象。

春雨该怎么办？

春雨公司曾经风头正盛，成为星海市甚至是全国的模范典型，各地同行纷纷来学习观摩，各级政府领导甚至高级领导也来视察，给予不少肯定和支持。

现在，这种肯定、表扬和支持的声音少了，经常来的人不来了，反而是各种检查全来了。

春雨公司，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而这段时间，楚天阔还忍受着侯小梅的猜忌，回家也是遭遇冷脸，满肚子的不顺心！

怜怜和重生倒是能带来一些安慰，可孩子们和娘更亲，一到周末，侯小梅就把他们带到娘家去了。

楚天阔窝在办公室里抽烟，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一包烟就全部抽完了，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屁股。

对于他来讲，这简直是至暗时刻。

侯小梅对他的不理解，公司发展到了生死攸关的关口，他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赵六推门进来，差点被呛了出去。

“哎呀，老大，你这是咋了，要放火吗？咳咳！”

他推开门，又拉开窗，让办公室的空气通透一下。

楚天阔此刻看上去憔悴了很多，脸色有些蜡黄，皮肤干燥，肩膀上还落了不少头皮屑。

他抱着脑袋的双手松开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赵六。

“六子，你说咱们春雨公司，还有开下去的必要吗？”

赵六一惊，“老大，你说啥！为啥不开？是不是那个宫信生说什么了？你可不要听他的啊！这老东西说的话，能信？咱们公司办的好好的！不就是有一批货的质量差点嘛！可那也比其他公司的货强！就因为这要关门？我可不服！”

楚天阔摆摆手，“不是钱新庭那批货的问题。哎呀，说了你也不懂，是政策问题。”

“政策？什么政策？反正关掉公司，我第一个不同意。”

楚天阔耸了耸肩膀，语气坚决的说：“如果不关闭公司的话，春雨也只有交给政府了。”

“老大，你是不是搭错了哪根筋，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天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一份报纸递给他。

“自己看看吧，国家要对私营企业进行一次全国性的整顿！”

“整顿就整顿呗。只是整顿那些差的企业吧，向我们春雨公司这么优秀的企业，还怕整顿么？”

楚天阔苦笑，“恐怕你还没有真正理解整顿的含义。”

接着，他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包括宫信生的敲打，那都不是空穴来风的，看来已经有人要动春雨公司了，那个拳头一旦打过来，足以将春雨公司打个粉碎。

“老大，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是！”

“唉！”

赵六重重叹口气，“我就是想不通，好好的搞生产，遵纪守法，怎么就是剥削了？如果你觉得必须这样，那也只好这样了，交给政府呗，那好歹咱们的公司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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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赵六又道：“老大，这也只是你个人的想法嘛，上次你不还说要和廖县长聊聊嘛，咱们去听听他怎么说。”

“呵，廖立波？我估计他是故意躲着我呢！因为他根本没有去省里开会。”

赵六气的跺了下脚，“这家伙，算了！老大，要不咱们去找怜怜的干爹，对，到市里找曹市长去，让他给个说法也行呀。”

楚天阔点点头，“也好，去找曹鹤宁拿个主意，就是交给政府，也得交给市级政府。”

两个人做了决定，立即驱车往星海市赶去。

赶到星海市政府的时候，曹鹤宁开回去了，没有回来，秘书让楚天阔两个人在会客室里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人等的心焦。

曹鹤宁终于开完了会，出现在了会客室。

“天阔！赵六！你俩来了，太好了，有阵子没见了！今天别走了啊，我那里还有瓶好酒呢！咋了，怎么都哭丧着脸呢，遇到什么情况了？”

楚天阔便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然后很认真的看着曹鹤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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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个人是很有能力的，而且在市长的位置上干的不错，下一步还会继续提拔，如果他给拿个主意，春雨公司就有了保险。

曹鹤宁点点头，“你说的情况没错，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开展整顿工作，这是一个关键时期啊！天阔，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是相当不错的！你要把春雨公司交给政府呢，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