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的一幕，洛倾鸿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当日钟灵山中的情形。

……

“洛倾鸿，今日你若不交出解药，我欧阳烈定与你不死不休！快把解药交出来！！”

“呵~我费尽心思，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你认为我会交出解药吗？我劝你们也别白费心机了，你们不知此毒配方，不知其炼制过程，便配不出解药，除了我，没人能替他解毒，而我手中这瓶便是解药。”

“你诓鬼呢！刚才你还说这是剧毒！”

“它是剧毒，可它同时也是解药啊。”

“……”

“现在，除了我手中这瓶，长平侯所中之毒便再无解，因为即便我知晓解毒之法，也无法在他心力耗竭之前配出解药。”

然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个装着解药的瓷瓶摔碎了。

“所以，慕荣，你今夜必死无疑！”

“洛倾鸿！！”

“老子跟你拼了！！”

……

然后，洛倾鸿又想起了楚天承的那句至理名言：“报复仇人最佳的方式不是杀了他，而是要让他一无所有，让他身败名裂，让他生不如死，这会比杀了他更加大快人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片梅林回响着他痛彻心扉的凄凉惨笑，悔恨与悲痛欲绝的泪水不断从他的眼中滑落。

报应啊！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为那些死在我手里的无辜之人，更为那曾经无数次被我伤害甚至赶尽杀绝的幼弟！

可是苍天啊，你要惩罚、要报应也该冲着我来，为什么是晏阳，为什么会是她！

一只柔软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同时传来火凤虚弱至极又温柔至极的呼唤：“倾鸿。”

洛倾鸿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机械地低头，一脸绝望地看着火凤，火凤的心猛然狠狠一痛。

她多希望能看到他的脸上一直是笑容，多希望陪他到永远。

看着这个倒在自己怀里的今生唯一至爱的女子，洛倾鸿终于心痛不已地问出：“为我这样一个人，值得吗？”

火凤却笑他道：“傻瓜，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为你，我愿意。”

洛倾鸿说她：“你怎么这么傻，世间有那么多的好男儿，你为何偏偏执着于我，若非如此，你也不会……”

他哽咽落泪。

火凤笑道：“是啊，为何偏偏是你呢？可是爱了就是爱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直到不久之前，他的人生一直都被复仇填满，装不下也看不到其他任何的东西，所以他一直认为情是不需要的，多余的。

直到真正要失去她的这一刻，他才幡然醒悟，他不是不需要，她也不是多余，只是因为他把她的存在看得太过理所当然，就像是他的呼吸一样，他从来都没想过她会离开自己。

他以为自己从来不在意，可直到真正将要彻底失去她的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她早已刻进他的生命里！

“从那年初见身披嫁衣的你，我便已在心底为你留了一个位置，只是我从来不肯承认，因为我的心被仇恨填得太满。

而我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无视你的存在，也只不过是因为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永远不会离开我……”

他忽然将她紧紧抱住，无助而绝望地哀求道：“对不起，晏阳，对不起……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一辈子珍惜你，再也不会辜负你，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深埋在心爱之人的怀里，火凤泪流满面。

能在死前听到他这些话，她这辈子值得了！

她虚弱地抚上他的脸，深情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为了复仇早已放弃了自己，可我却从未想过要放弃你，哪怕你从来都不肯认真看我一眼。

对我来说，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已足够，我从来不奢求更多。能在最后听到你说爱我，今生今世，我死而无憾了！能死在你的怀里，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洛倾鸿哽咽无声，火凤却依旧笑着说：“但愿来生我不再是公主，你也不再身负血仇，我们就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终生厮守，白头偕老，可好？”

洛倾鸿重重点头，哑声道：“好。”

火凤笑得更加艳丽凄美：“最后一个请求，答应我，无论今后遭遇如何，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洛倾鸿已经说不出话，泪如泉涌，拼命点头：“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但是求你，不要离开我……

火凤望着悲痛落泪的洛倾鸿，又想起了那年初遇洛倾鸿时那一抹温暖的碧色，想起了那个睡梦中仍然泪水不断、声声呼唤着“母亲”的悲情少年，想起他醒来后判若两人的阴冷，甚至曾一度差点要了她的性命。

“你希望我如何报答，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我只是路过，顺手救了你而已，不用报答……你是谁，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是谁伤了你？”

“适才便算我还了你救命之恩，否则就凭你见过我的真面目以及刚才问的这些，已经足够我要了你的命。”

“……”

“既是萍水相逢，恩情两清，你最好忘掉见过我的事，也不要试图打探或者追查我的底细，否则下次见面，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为何那样一个如玉般的少年，他的眼底却写满了悲伤和孤寂，浑身充满了对这尘世的仇恨和敌视。

如今，她什么都明白了，却再也没有机会为他消除这悲伤和孤寂了。

眼中流下眷恋不舍、放心不下的最后一行泪，火凤最后深情隽永地唤了一声：“倾鸿……”

然后，她终是闭上了双眼，带着无限的牵挂和遗憾永远地走了。她到底还是为她至爱的男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却至死无悔！

洛倾鸿就那样抱着再也不会醒来的火凤久久不动，亦不语，耳边不知为何遥遥传来那年山洞中她为他哼唱的摇篮曲，那声音是那样的婉转、凄美又隽永。尽管她明明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为他哼唱，可那曲子却始终在他耳边盘旋不去。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肯面对，不肯承认，自从那年山洞里，昏迷中听见她的歌声起，她便已住进了他的心里。这些年来，那歌声始终萦绕在他的心间，从未褪色。

直到她在自己怀里永远闭上眼睛的这一刻，她的歌声更加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边，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一次，他是真的永远失去她了。

过了许久，他才蓦地抱紧火凤发出悲痛欲绝的长啸：“晏阳！！！”

他痛哭嘶吼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往事便一幕幕自动浮现。

“公主，你只有半炷香的时间考虑要不要跟我走。”

“……！”

“从那道门出去，你将坐上花轿嫁往南楚，从南齐的公主变为南楚的皇妃，依然享有一生的荣华富贵；从那扇窗出去，你将从此漂泊江湖、浪迹天涯，从尊贵的公主变为一无所有的庶民。是门还是窗，你必须现在做出选择，否则……”

“……我选窗！”

“……”

“我跟你走，哪怕从此一无所有，哪怕从此漂泊江湖、浪迹天涯，我也绝不后悔！”

……

“太过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你该庆幸你不是我的敌人，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怎么会是你的敌人呢，我永远都是你最坚定的追随者。”

“……你总问我戴着面具活得累不累，那你为何不问问你自己，这样活得累不累。”

“我甘之如饴。”

“所以，我亦然。”

“可你知道这不同，我追寻与期许的是未来，而你却始终把自己囚困在过去。”

“那又如何，这便是我的生存方式，也是我活着的意义。从前的我早已随着那场大火烟消云散了，如今站在这里的我之所以还苟延残喘于世，皆因这难消的血海深仇，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复仇！”

“可人生在世不该只有仇恨啊，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拥有更美好的人生！”

“没有了仇恨，我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复仇的孤雁注定永远不可能停下脚步，除非血仇得报，或者为仇而死！”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记得，无论何时，你的身边都还有一个我，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我的人生早在多年前就已失去了光明，如今的我只是来自无间的复仇者。今生今世，除了复仇，其他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

“若我说，我要跟你一起走呢？”

“你必须留下，九门需要你这条情报线。”

“……也许我这样说有些自不量力，可我还是要说，我想留在你身边，无论是在你悲伤难过时，还是在你遇到危险时，我都希望能陪在你身边，第一时间帮到你。”

“你留在这里，时刻关注大梁的动态，有情况随时汇报，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况且我也不会有什么悲伤难过的时候，更不会有遇到危险的时候，因为我是追命九门的掌门！”

“……”

“做好你该做的，有情况及时汇报，需要你出动时我自会传令。”

……

“放肆！”

“就一次，就让我放肆这一次吧，求你。”

“……”

“大魏覆灭了，楚天尧国破家亡，凡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皆已不在，他自己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饱受折磨地活着，现在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罢了，如此，你的仇还没了结，你的恨还不能消吗？你真的不能放下仇恨吗？”

“……放下了，我便活不成了。”

“……”

“发生何事？”

“没事。我相信，是你的话，一定能达成所愿。”

“到底发生何事？”

“没事，就是突然不想再委屈自己了。这些话我憋了许久，今日总算说出来了，痛快多了！”

“……”

“答应我，不论将来结果如何，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好爱惜自己。你从来都不懂得爱惜自己，这只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疼难过，知道吗？”

……

“怎么？还不肯相信我真的来救你了吗？”

“……”

“晏阳，这不是梦，真的是我，我来接你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斁说楚天承死了，是真的吗？”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等离开南齐，我再慢慢告诉你。”

“可是无斁……”

“……他是个好男人。所以为了不输给他，我会堵上我的余生给你幸福！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

“……七年了，我等了整整七年……就算让我现在就去死，我也再无遗憾了！”

“说什么傻话，从今往后，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

玉尘扬兮红颜逝，冰魂浴血孤鸿凄。

试问郎君恨多少，吴山红梅白雪知！

天空竟又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雪花，这方天地寂静无声，唯有白雪红梅愈加炽烈。

纯净透亮的白雪将这林中的寒梅映得愈加血红，像是离人心头流不尽的泪，每一片飞雪红梅都似在为逝去的佳人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