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美英向日本宣战，日军疯狂进攻租界，沦为“孤岛”的各国租界全部沦陷，自此，整个上海都成了日本人的天下。

不过，日本人好景不长。随着太平洋战争爆发，英美列强的强大实力开始凸显，同盟国海空军开始反攻，占领东南亚诸岛；中国远征军开辟的缅甸战场也捷报频传，日军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尽管大上海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往来的各种战报和新闻都是皇军各种大捷，但是日本内部人士都慢慢感觉到战败的阴霾一天天压近了。

吉田投资的几艘货船被军方征用，不久传来消息在南亚海域被击沉。吉田和几个股东去领事馆交涉赔偿事宜，反倒被训斥一通骂得灰头土脑。棉纱工厂的生意也日渐凋敝，浙沪地带的抗日游击队异常活跃，针对日资公司的运输破坏给吉田等日本公司带来越来越多的损失。

夜晚，吉田公馆内。

吉田真太郎处理完公司的公务，一身疲惫。

津子在弹奏一首王立志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简洁，悲怆凄冷，带着浓浓的东瀛风格。

一家人静静聆听，各怀心事。

一曲毕，吉田问道：“津子弹的是我们日本的曲子吧？我之前没听过。”

津子颌首：“是的，是土井晚翠先生的《荒野之城》。这首曲子说的是日本战国时代的故事。战火纷迭、民不聊生。武士们在废墟下回忆起往日的华堂盛宴和刀光剑影。年轻的生命逝于战火，只留下后人无尽的叹息。”津子说着，望着吉田，恳求道，“哥哥，我们回东京吧。大家一起走。我想念母亲和荣宽了。”

津子说的荣宽是他的弟弟，家里最小的孩子，吉田和津子来中国谋生，他们的弟弟吉田荣宽便留在东京的家里陪母亲。

吉田半晌没出声，然后苦笑一声：“你们恐怕不知道吧，上海的报纸和电台你们听不到的消息，美国飞机多次轰炸东京，引发了好几场大火，整个东京一片废墟，母亲和荣宽不知道怎么样了。回去我们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吉田长叹一声，“这个结果我早就预料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吉田说着，似乎想到什么，转头问王立志：“立志君，倘若我们回日本，你愿意和我们一同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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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志来吉田公馆已经好几年了，这期间和津子情愫暗结吉田都看在眼里，内心早已把他当成自家人，只是碍于两人身份，不便撮合，只装作没有看见。王立志和津子关系早不一般，但碍于礼数，一直也不敢向吉田提起。今天吉田问王立志这句话，显然是想把这一层关系挑明了。

王立志心头砰砰跳，眼见着津子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津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吉田微笑起来：“立志君，我看你器宇不凡定不是常人，足可以托付我的妹妹。这些年你们相好我也看在眼里，本想世道太平，让你们两个可以在一起过平安日子，现在可就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了。立志君家乡还有什么人吗？”

王立志知道吉田话里的意思，正色道：“吉田先生，我是个流浪的孤儿，被一位长辈抚养长大，因为匪患那位长辈也去世了，最后流落上海，早就没有家了。这些情况之前我也和你还有津子说过。”末了，又说：“我也就是个普通人，要说和常人不一样，只是少年时代长辈教授过一些武艺，在江湖上走动，历经事世，懂得一些做人处世的道理，仅此而已。”

吉田笑笑：“好了，我知道了。立志君，你是个至诚君子，我相信你。我今天和你讲这番话是要告诉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津子。那样我就放心了。你能答应我吗？”

王立志重重地点头道:“贲育弗夺，生死不渝。”津子闻言，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说话间，敲门声响起。刘彩芹跑去开门，只见桥本正二拎着一个大袋子急匆匆地进来了。

“桥本君，这么晚有什么事？”吉田感到很惊讶。

这些年，桥本还是一如既往地来吉田家例行拜访，与以往不同的是，因为王立志的原因，他和吉田家的关系融洽多了。桥本缠着王立志教了他一套大擒拿手，日夜练习，倒也小有所成。慢慢地，对津子的非分之想逐渐澹漠之后，倒和王立志成了亦师亦友的朋友。

桥本此时仍然是特高科的便衣特务，没有怎么晋升。原因很多，主要是桥本大坂人的本性，没什么军人使命感。虽然好武但常以传统武士身份自居，不喜杀戮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对特高科的工作也不上心，成绩平澹，多次被上司威胁送去南亚前线。但桥本武术还不错，训练格斗颇有经验。特高科头头大竹英健最终得以容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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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本进来眼见一家子都在，便使了个眼色，用日语道：“我和吉田君有些话要谈，吉田太太和津子小姐可以回避一下吗？”

待三个女人走开了，吉田问：“什么事情这么紧张？”

桥本拿出携带的袋子，慢慢打开。里面放着几枚香瓜手雷、几枝驳壳枪、日式南部手枪、三把手提机关枪。还有一盒盒各种口径的子弹。

吉田吓了一跳：“桥本君，这是什么意思？”

“放起来，以后用得着。”桥本压低了嗓门，“今天特高科清理器械库，所有库存武器要统一转移到闸北，我顺手拿了一些过来存放。我的寓所不方便存放太多。”

看到吉田极不高兴的样子，桥本道：“吉田君，我们大日本帝国要败了。内部消息，东京大本营两派在吵架要不要向盟军投降，天皇陛下已经没有继续作战的勇气了。我说的你们千万不要外传，不然我会被枪毙知道吗？”

“啊？那么快？”

“你们有所不知，盟军在长崎和广岛投了两颗新式的大炸弹，两座城市市民死伤数十万，整个城市化为灰尽。现在内部在封锁消息。盟军的新式武器太厉害了。”

吉田和王立志被桥本的话惊到了。王立志强压住心中的狂喜。

吉田呆了半晌，冷静地说：“我就是个商人，要打要降是你们军人的事情。桥本君你还是多为皇军的命运考虑吧。这些东西放我这里，只怕引火烧身。我用不着。”说罢，望着王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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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志正要开口，却被桥本抢了话头：“吉田君，我是军人，身无长物。上前线战死也罢，做俘虏去集中营也罢，总是身不由己。你们却不一样。上海鱼龙混杂，很多人仇视日本人，你拖家带口很不安全。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谁能预料？”

乱世当前，王立志知道桥本是一番好意，他劝吉田：“把这些东西暂时存放吧，兵荒马乱的，多点防身的东西也好。”

吉田没再说什么，只问了一句：“会用吗？”

王立志没应声，拿起一枝花机关，熟练地装上弹匣，拉动枪栓打开保险验了一下枪，再拿出一把驳壳枪检查了一下，机械碰撞的叮当声悦耳动听，再翻查了几盒子弹的口径和型号，然后说：“吉田先生找个隐蔽的地方放起来吧。希望这些东西最好用不着。”

“我本来还想教一下你们的，看来现在不用了。”桥本笑了笑，盯着王立志问：“立志君看来不是寻常人，也当过军人？”

王立志澹澹地说：“大上海会玩枪的多了去了，难道都是军人？”

吉田岔开话题，问：“桥本君，现在去日本的船还有吗?”

桥本摆摆手：“有也千万别去坐。好几艘开往日本的运输船、客轮，甚至运伤兵的医护船都被盟军击沉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

还是桥本先开了口：“吉田君，这些日子还是赶紧处理一下公事，我看用不了多久上海就变天了。最近的日子很不太平，各位多加小心。立志君，你我朋友一场，我在中国也没亲人，倘若我有何不测，麻烦各位帮我料理身后事，我感激不尽。”说着鞠了一躬，匆匆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