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宪兵队的人送来了吉田的骨灰，说是吉田向天皇尽忠了，并告诉津子到虹口集中等待遣返的命令。津子冷冷地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是中国人的妻子，不会去等待遣返。两个日本宪兵看了一眼王立志，也没说什么，走了。

日本人一投降，汉奸周佛海被任命为上海行动总队总指挥，指挥军队对抗新四军，并在上海市内开始接收活动。一夜之间，整个上海市鸡飞狗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各种打着国民党旗号的接收组织。

这天，一伙人来到了吉田公馆，门拍得砰砰作响，刘彩芹慌忙跑去开门。五六个穿着国军军装和便衣的人闯了进来，腰上挎着驳壳枪、手枪，杀气腾腾。

为首的那个穿着中山装，带着礼帽，脸上几颗白麻子。西装胸口别着一枚青天白日徽章。王立志一看，认得是上海滩小有名气的汉奸林阿四，绰号“麻皮阿四”。之前在亚细亚上班的时候打过交道，关系不咸不澹，算半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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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四看到王立志，怔了一下：“哟，老王。你怎么在这儿？”

王立志道：“四哥，好久不见。欢迎光临寒舍。”

林阿四愕然道：“什么？开什么玩笑？这是你的公馆？这他娘的不是吉田真太郎的房子吗？”

王立志道：“我买了他的公馆，这是我太太吉田津子。津子，过来见过四哥。”津子在王立志身后怯怯地向林阿四鞠了一躬。

林阿四怔了半晌，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老王啊老王，想不到你平日人模人样，竟然还会这个套路。可以啊！你真心厉害了。”

“四哥，你这话说得……”王立志啧了一声，“我向来是个粗人，没听明白意思。”

“装！继续装！”林阿四冷笑了一声，“老王啊，别跟我来这一套！兄弟我现在是国民政府上海‘军委会别动队’第二支队队长，专管接收日伪逆产。你玩儿这把戏现在上海的日本人都在玩，顶不顶用你心里没点儿数？”

日本宣布投降之后，日侨遣返的消息传播得很快，没收逆产的消息更是满天飞，上海的日本人和汉奸闻风而动。经商的日本人利用水陆两种交通运输方式，把大批的棉花、布匹等物资运出上海。无法运走的房产就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变卖；还有的干脆把房产过户到信得过的中国人名下，委托替为保管，在房间内设好夹层藏有大量的金银珠宝。来不及运走的货物就掩埋起来，然后把土地出租给农民在上面种植农作物；

汉奸转移、隐匿财产的情况也同样严重，他们把房产和汽车更名到亲友的名下，把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分别藏在不同的房子里。国民党查缉逆产的时候，很多汉奸的名下资产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些套路，大家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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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四踱着步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边打量房子一边说：“老王，你离开亚细亚也有些年头了。只听说你给日本人办事去了，现在看来，可不止是给日本人办事那么简单啊，啧啧，还当了日本人的上门姑爷。”

林阿四把“日本人”三个字咬得很重，王立志听出意味来了，笑了笑说：“什么叫给日本人办事？四哥高看我了。我就是个干粗活的司机，吉田也就是个做棉纱的商人，不是拿枪的皇军。现在他们夫妻不在了，我呢，又不是潜伏敌后的党国精英，没人提携，只能守着个婆娘在这儿混吃等死。”

“怎么办啊，老王。这人啊，有时候就得看命！”论起厚颜无耻，上海滩林阿四就没憷过谁，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老王，你也是个场面人，我今儿把话说开了，吉田商社的资产是逆产，包括这房子，老子要查封。你最好别落下私吞日伪逆产的罪名，否则，也别怪兄弟我不讲情面！”

林阿四几个手下听了这话，都凶巴巴地凑近几步，用手握住了枪把子，蠢蠢欲动。

王立志用眼神扫了一圈，不紧不慢地说：“吉田商社的厂房仓库早已经造册登记，由日本人的商工联合会托管了，你们如何接收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是吉田公司的人。世道艰难，我用毕生省吃俭用攒下的血汗钱买了这房子，讨了个婆娘安个家，没犯国民政府哪条法律吧？”

林阿四不想打马虎眼了，累，而且在这么多手下面子，太丢威风。他把腰间的的枪拨出，“啪”地往桌上一拍，咬牙道：“你犯了哪条法律，容不得你说。是老子说了算！懂吗？”

林阿四几个手下见状，纷纷拔出手枪嘴里不三不四吆喝起来：“四哥，和这小赤老啰嗦什么？抓起来再说。当汉奸还有理了！”这拨人一见吉田公馆装修得精致豪华，不晓得这房子藏了多少宝贝，早就蠢蠢欲动。一听林阿四语气不善，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津子和刘彩芹被吓得花容失色。

王立志怒从心起，当汉奸的居然理直气壮骂别人是汉奸，忒不要脸。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也只能强压怒火，缓了缓口气：“四哥，你我也算是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天这个事儿吧……唉！这房子的事情确实有些曲折，待我详细向您说明。”王立志走近林阿四，堆满笑容：“四哥，赏个脸，借一步说话？”

林阿四见王立志态度服软，凶狠劲儿便减了半分，关键他知道王立志也是个狠人，于是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向手下挥挥手：“你们院子里呆着，我和老王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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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还有津子和彩芹都退了出去。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王立志给林阿四倒了杯茶：“四哥，兄弟我也不敢耽搁你的公事。没别的意思，吉田商社的资产不关我事，你们要拿尽管拿。我就想保住这房子，大家都是敞亮人，一句话，多少钱你能交差？”

林阿四知道王立志做车行出身见多识广，懂得江湖套路，当下脸色缓和了下来：“老王，算你识相。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白吃白占的好处？日本人和汉奸现在都在玩这一手，他们瞒得过谁？我今天要不是看熟人的面子，早就抄家抓人了。哼！”

林阿四一口一个汉奸，彷佛他自己没干过汉奸似的。王立志虽然面色如常但肚里早就问候了他十八代祖宗。

林阿四知道吉田家肯定藏着不少财物，自己搜不一定能搜得出来，但是用房子做筹码，狠敲一笔装进私人口袋，很合他的心意。

林阿四喝了口茶，心里盘算了片刻，伸出三个指头：“一口价，300两黄金。保你这房子和那日本娘们平安。”见王立志面露难色，林阿四道：“你以为是我一个人拿？我手下这些兄弟也要吃饭，还要帮你打通上面的关节，花的不都是我那份人情？”

王立志想了想：“四哥，我知道你讲的在理，可眼下凑那么多黄金我一时办不到，你得宽限些时候。”

那时上海各种接收组织多如牛毛，打着各种旗号少说也有七八十家，什么南汇派遣军、救国军先遣支队、胜利接收委员会等等鱼龙混杂不一而足，还有各种黑道白相人趁机坑蒙拐骗，抢慢了连口汤都喝不上热乎的。

林阿四怕夜长梦多，马上要到手的肥肉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叼走。他的脸色一下子就耷拉下来：“你要几天？”

王立志知道他的心思，走进房间拿出一封大洋：“四哥，这100个大洋，兄弟们先拿去喝酒，家里只有这些。我两天之内给你凑300两黄金亲自送到府上去。你看如何？”

林阿四见王立志说话上道，盘算着这两天之内也不会有什么大变故，便盯着王立志说：“老王，我姑且信你。最迟后天晚上。你放心，我收了你的心意必定会保你的平安。只是别人来找你，你应该知道怎么说话吧？”

王立志笑道：“别人来找我，我会让他们找军委会别动队，我这里的资产归军委会别动队处理，我不会出一个角子。”

一听这话林阿四放下心来，哈哈一笑，把大洋用手掂了一掂，用指头点了点王立志：“老王，上道！做事干脆。那这酒钱兄弟我就承情了。”说着，掏出一张名片晃了晃放在桌上，出了客厅，向院子里那几个手下摆摆手，一熘烟走了。

送走“麻皮阿四”，王立志往沙发上一躺，长长地吁了口气。

津子和刘彩芹走了过来。津子满眼忧虑：“立志君，这可怎么办？我都听到了，我们能凑那么多黄金吗？”

王立志安慰她：“没事，能凑。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我后天给他送去就行了，就当花钱消灾吧。”

津子拍拍胸口：“啊，刚才真的把我吓坏了。”

王立志柔声道：“你放心，有我在呢。彩芹，你带小姐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一个人算算账。”

王立志躺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300两黄金可是一笔大数目。吉田商社近几年生意很不好，工厂亏损了不少。吉田投资的几条船又在南亚被击沉，搞得血本无归，公司关门后很久没有进账。

当然，吉田留下的钱加上自己的积蓄，一家人吃穿用度倒也绰绰有余，但是用来打发汉奸，王立志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再说，打发了这个“麻皮阿四”，谁知道以后又会来个谁？那就是个无底洞啊!这些人吹牛嘴上是没把门的，保你平安？做梦！钱到手准没影儿了，他能保住自己的平安就算他祖上积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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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闪过“麻皮阿四”那张麻皮脸，王立志拿起他的名片看了看，一声冷笑：300两黄金。

王立志走进房间，移开衣柜走入地下密室，拿出一把花机关轻轻擦拭起来。纯正的德国货，簇新的枪身，幽幽的烤蓝泛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