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分局刑警队办公室。

刘进涛、乔云生、张庭满三人对坐。

刘进涛已经把王立志的事情和乔云生沟通了一遍，特意找张庭满过来谈话。

刘进涛说：“老张，那个卡迪公司的王立志，我和老乔合计了，决定追查一下。你是这一片的老人，和我们谈谈王立志这个人你所掌握的情况。”

张庭满眨巴着眼睛说：“这算是立桉了吗？”

乔云生摆摆手说：“不算立桉，只是感觉这个人的背景有些疑点，我们在外围先了解一下情况。”

张庭满是老刑警，知道一旦立桉入档，那就形成了行政指令，必须结桉，否则会直接影响到局里的破桉率。他哦了一声，轻轻吁了口气，问道：“想了解他哪方面的情况？”

“你知道的都谈谈。还有就是当年国民党如何接收满福里那边房子的。”刘进涛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庭满，“这块一直是你分管的，多少掌握一些情况吧？”

张庭满端起杯子羊装喝口水，脑子转得飞快：老王这些日子好像没什么出格的事情啊？保不定哪位首长又看上他家的房子了？

把水咽下，张庭满抿了下嘴，说：”王立志这个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本份人。他住的那个房子之前是一个叫‘吉田真太郎’的日本人的公馆，王立志是他家的司机。抗战胜利后，也就是民国33年，吉田真太郎夫妇都死了，留下一个妹妹叫吉田津子和王立志还有他家的小保姆一直住那里。”

刘进涛问：“那个吉田真太郎怎么死的？”

“吉田真太郎是吉田商社的老板，做棉纱生意的。他们日本天皇宣布投降那会儿，一伙鬼子和日本侨民去搞什么敬拜会拉上了吉田。结果，好些个鬼子军官和那个吉田都自杀了。警察局后面去收的尸，在鬼子虹桥那个民团会堂里躺了一地，满屋子的血。啧啧。”张庭满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停了一会，接着说：“不过，据验尸的人说，那吉田是被砍死的。他一个生意人，也没那个必要剖腹以谢天皇陛下，估计就给那些鬼子军人弄死了。没两天，吉田的老婆也跟着上吊自杀了。”

塔读@

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后，日本一些狂热的战争分子无法接受现实选择集体剖腹自杀。还有更夸张的是用手榴弹自杀，一群人围在一起拉响几个手榴弹，断臂残肢满天飞。

三个人一阵唏嘘。

半晌，刘进涛问道：“这么说，那房子就留给了他妹妹吉田津子和王立志了？”

张庭满点了点头：“那会儿不是要遣返日侨嘛，那吉田津子嫁给了王立志，房子也过给他了，吉田津子也就留下了。王立志一下就老婆和房子都有了。”说到这，张庭满笑了，“那家伙运气还是不错哈。”

刘进涛疑道：“那现在住的一家三口……？”

张庭满知道他的意思，补充道：“现在住的是王立志和他儿子，还有他家的小保姆刘彩芹。吉田津子生他儿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唉！说起来也蛮可怜的。”

“原来如此！”乔云生感叹一声，然后话锋一转说：“老张，那你说说，当年接收日伪‘逆产’的时候，满福里是什么个情况？王立志他们家怎么会一直没事？这好像不符合常理吧。”

“哪里会没事？唉！当年那个乱啊。日本人战败投降后，各种接收单位立马开始搜刮。军队、政府、保密局、党通局还有什么各种名目的接收处他娘的像狼一样。只要是和日本人做过生意的、还有给日本人办过事的、有点关系的，全部先关起来。满福里的房子好多给定成了‘逆产’，直接就是封了。关起来的人要拿钱赎人，真叫一个惨。那一阵子，我们警察局的拘留室都塞满了人。提篮桥、五角场、周浦那些监狱全都装不下了，关的全是他娘的汉奸。”说起往事，张庭满直摇头，“其实呢，真汉奸摇身一变，都成了敌后英雄，关的大部分都是迫于生计的老百姓啊。”

“是，这事儿我知道。”乔云生干过地下警委，他直接问道：“吉田真太郎的资产怎么处理的？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就好几拨去封那房子。”张庭满侧着头一边说一便回忆，“有保密局的一个队长，有国军94军的一个副师长，有党通局的一个什么组长，好多呢。他们要去满福里搞事情，一般会先到我们警察局了解下情况。会不会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这我就不清楚了。呵呵。”

“这么说，那会儿盯上王立志房子的人不少啊。”乔云生皱了皱眉头，问道：“老张，那他是怎么保住他那房子的？”

张庭满挠挠头说：“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王立志这个人很有本事，鬼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他这个事情我们一班警察也是感觉蛮奇怪的。后来合计啊，估摸是花钱打点的。吉田真太郎当年生意做得蛮大，有点家底。”

刘进涛笑了笑，问道：“老张，你刚才说王立志很有本事，是什么本事？”

张庭满眨巴着眼睛，迟疑道：“这个……这人话不多，会开车会修车，做事也很漂亮，很懂得交朋友。别看他是个司机，一看就是场面人。另外……他打架很厉害，有武功的。平安局老一辈的警察都知道。”

刘进涛早就断定王立志有一身功夫了，这会儿得到印证，便冲着乔云生眨了眨眼。

乔云生面无异色，转头问张庭满：“你怎么知道他打架很厉害？”

张庭满说：“老乔，这个事情你应该知道一点才对，当年在英租界打架的事情。王立志和5个英国兵打架，一个人打5个，把3个人打进了医院。因为这事日本领事馆和英国领事馆打了好久的官司。”

乔云生听了，忍不住“啊”了一声：“这事儿我听说过，原来打架的是他啊。我原以为是日本人和英国人打架呢。”

“是王立志打的。那会儿我在巡捕房干探员，”说起王立志这段逸事，张庭满掩饰不住自豪，“那会儿啊，我们一帮警察对他佩服得不得了。妈的，真是扬眉吐气！”

刘进涛似笑非笑地盯着张庭满：“老张，你说王立志很会交朋友，那你和王立志关系到什么个程度？”

张庭满脸红了一红：“刘队长，我这个人虽然是旧警察出身，但也是个讲义气的。我很佩服王立志，把他当朋友的。”

“就这？”刘进涛笑眯眯地望着张庭满不说话，乔云生也是静静地看着他。张庭满一阵心虚，头上微微冒汗。他知道刘进涛和乔云生的厉害，迟疑了半晌道：“咳，我得过他的好处，反正有事都会帮他。”

“怎么个帮法？”刘进涛依旧是笑眯眯的。

张庭满连忙摆手：“哎，刘队长，您可别想多了。我就是个小警察，没啥本事的。最多帮他通风报信什么的，还有他被关起来的时候关照一下。就这些。”

乔云生笑笑说：“老张啊，你还是王立志的‘包打听’啊。”

张庭满一张老脸愈发地红了：“两位领导，那个年代旧警察都这样的，我在平安这一片干了20多年，熟人太多了。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些情况，在学习班我可是都交代过的，不敢欺骗政府的。”

刘进涛也不理张庭满的辩解，问道：“王立志被关过？”

“是，和英国兵打架那事情被关过，还有被那个保密局的队长封房子的时候关过。”

“哦？保密局的队长关了他，那他怎么出来的？”

“那个保密局的队长死了，王立志给人花钱保出来了。”

刘进涛迟疑了一会，问道：“那队长怎么死的？”

张庭满撇撇嘴道：“在‘仙乐斯’歌舞厅和人争风吃醋，打架死了呗。”见两人一脸狐疑，张庭满补充说：“这事情不稀奇，那年月哪天打架不死人？”

刘进涛和乔云生对视一眼。

刘进涛笑笑说：“老张，今天我们的谈话，你会不会告诉王立志？”

张庭满连忙摆手：“哪能呢？我现在是人民警察，我知道纪律。”

刘进涛点了点头，说：“那就好。老张，关于王立志的一些事情，你再想起什么，就告诉我们。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看着张庭满掩门而去，刘进涛问乔云生：“老乔，下一步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桉子你起的头，你拿主意。”

“我先去局里汇报一下，然后我们兵分两路。你去军代表周仁海那里拿到王立志和他们那个经理陈庆风的材料，派人去一趟南京和青岛，查查这两个人的底细。”

乔云生一愣：“那陈庆风也有问题？”

“不好说。他是王立志入职的担保人。民国那会儿做车行需要担保，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关系。”刘进涛说着，把烟头掐了，“我这边先找王立志谈谈，给他来个敲山震虎。”

乔云生再次愣住了：“传讯？早了点吧？”

刘进涛摆摆手说：“不搞传讯。军管会那边也配合一下，一起敲打敲打他。”说着笑了笑，“请过来喝喝茶聊聊天，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