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陈庆风带着儿子陈正桥去五交化商场买电风扇。买好之后，陈正桥说他昨天把家里坏掉的收音机送五交化维修了，得过去拿回。

陈庆风站在商场门口等他，等了一会不见陈正桥回来，便提着电风扇走了过去。

拐到五交化柜台旁边一个维修角，陈庆风看到陈正桥正和一个戴着蓝布干部帽、穿着蓝色袖套、头发花白的老师傅说着话。他正待上前问问，突然站住了。陈庆风以为自己眼花了，眯起眼睛仔细再看了看那老头，登时头上像滚过一阵惊雷，炸得他目瞪口呆。

陈庆风心头呯呯跳，看到那老头没注意到自己，转身走回商场门口。等了一会儿，陈正桥拿了收音机赶过来，父子两个慢慢往家里走。

陈庆风语气平静：“刚刚怎么去那么久？和那老师傅说什么？”

“老师傅说咱家的收音机没啥毛病，主要是接触不好。就教了我一些小技巧，怎样开机壳检查接触不良。”陈正桥说着感叹一声，“诶，别说，那老师傅人还挺好的。”

“是本地人吗？讲上海话还是普通话？”

“爸，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

“讲普通话，听口音肯定不是本地人。”

陈庆风没再吭声。

王立志家里。

陈庆风坐在沙发上抽着眼，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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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志奇怪地问道：“急哄哄跑我家来，就这么干抽烟？怎么，心情不好？又找你写交代材料啦？”

“写材料还好说。”陈庆风缓缓地吐出一口烟，：“立志，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这我怎么猜。谁啊？”王立志懒得跟这个老家伙绕圈子。

“大、竹！”陈庆风压低声音，一字一字说。

“大竹？”王立志皱皱眉头，满脸不解：“哪个大竹？”

“大竹英健！特高科那个鬼子！”陈庆风现在说话已经是完全中国化了。

王立志吓了一跳：“你该不是老眼昏花吧？”

“千真万确，我还没老湖涂呢。那个人的模样就是大竹。我记得他耳朵下面有个痦子。我仔细看了，那个痦子倒是不见了，但是有个疤痕。应该是把痦子弄掉留下的。”

“都这么多年了，那家伙怕快60岁老头了吧？”王立志还是难以置信。

陈庆风说：“你也去看看，你不是见过他吗？五交化维修柜台的角落里。你现在就去，我在这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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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志觉得这事情可不是小事，立即说：“等着我啊。”在门口跨上自行车就走。

陈庆风追了出来：“戴口罩，家里有口罩吗？别让他也认出你。”

刘彩芹带着小津进了家门。小津蹦蹦跳跳地喊一声：“陈伯伯好。”

刘彩芹问：“怎么庆风哥一个人在啊？我们当家的呢？”

陈庆风说：“老王出去买点东西就回来，让我等他。你忙你的，别管我。”

差不多半小时后，王立志回来了。

王立志往沙发上一坐，看着陈庆风：“没错！是他！”

两人坐沙发上静静抽烟。

半晌，陈庆风幽幽地说：“老王，他可是害死吉田一家的凶手啊，还差点儿逼死我。”

民团总部那一幕惨剧在王立志眼前浮现，还有吉田太太、津子……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王立志咬着牙说：“老子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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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刘彩芹在厨房探头探脑，王立志说：“庆风，咱们出去走走。”

两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边走边聊。

王立志说：“你说，大竹为什么潜伏在上海不走呢？”

陈庆风想了想说：“三种可能。第一种，类似像我这样的，回去没好果子吃；第二种，战败前夕大竹透露过说要安排人员潜伏；第三种……”陈庆风看着王立志，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当年他们搜刮了大批日侨的财物，舍不得丢掉，所以留了下来。”

王立志沉吟了半晌：“第一种可能性不大，你是逃兵，他不是。第二种可能性稍大，但是日本现在是战败国，中国的军力那么雄厚，连美国人都不怕，他们的潜伏毫无意义。我觉得第三种可能性比较靠谱。”

陈庆风认真地说：“立志，你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你不了解日本人，我了解。日本人到死都不会放弃对中国大陆的幻想。这种日本政治家的岛国情结中国人永远无法体会。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日本人永远不会打消这个念头。”

王立志相信陈庆风说的是真话，心底不由得泛起了一股恨意，沉默半晌，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个老鬼子我们一定要干掉他！他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也沾了日本无平辜老百姓的血！”

“怎么干？听你的。”

王立志想了一下说：“这事儿你先别出面。我找进涛商量商量再说。”

两人在大街上兜了一大圈，慢悠悠地回到王家的宅子。还没进家门，老远听到家里嘻嘻哈哈热闹得很，小津惊喜的尖叫声和脆脆的笑声格外清晰。王立志和陈庆风对视一眼，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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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山一个立正敬礼：“陈伯伯好！爸！”

陈庆风惊喜地看着前面前这个高高壮壮精精神神的小伙子，一把抱住王一山：“好小子，回来啦！”

王立志眼圈红了。他眼睛一瞥，看到彩芹捂着嘴哭得稀里哗啦，喊了一声：“哭什么？做饭！买肉！”

最高兴的是妹妹小津。哥哥买的东西无一不是她喜欢的，特别是那套女式军装，虽然穿得有些肥大，但还是喜滋滋地在镜子前晃悠，央求着妈妈给她改小一点。彩芹注意到这套军装的款式是女装，特意问王一山这套军装哪个女兵给的，王一山含含湖湖地说是战友。

晚上，陈庆风自然也留在王家喝酒了。

儿子当了侦察排长，王立志心里高兴，和陈庆风两人推杯换盏喝了不少酒。

王一山看到家人都好，十分高兴：“爸，您还在老单位工作，身体也好。我心里就踏实了。癞痢林那事，我还真怕连累到您呢。”

陈庆风哼了两声：“一山，你说得轻巧，你惹了那祸，你爸可没少遭罪。家被抄了几回，人也被单位开除。亏得你进涛叔叔跑了趟北京，从北京找了人给你爸恢复了待遇。你得要好谢谢你进涛叔叔，没他，你爸还在干校种地呢。”

“啊？这样啊？”王一山说话有点结巴了，“爸……”

王立志摆摆手：“都过去了。那事换我，那小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倒是还应该谢谢你陈伯伯，我去干校那一阵，咱家全靠他张罗，要不你妈和你妹连饭都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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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山给陈庆风敬酒：“陈伯伯，这杯酒敬您。当时癞痢林的事也亏得您帮助我才有今天，我一直记着呢，谢谢您。”

陈庆风哈哈一笑：“谢我干什么？我和你爸难兄难弟，你就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喝酒喝酒。今儿可太痛快了。”

聊到癞痢林，王一山问：“那癞痢林现在还在搞事情吧？”

王立志摆摆手，不屑地说：“那个造反派司令啊，犯了事，进去了。”

进去了就是坐牢的意思，王一山觉得突然，忙问：“犯啥事？”

王立志说：“我也是听你进涛叔叔说的。好像也是欺负人家女孩儿，那女孩儿的爸爸是个有些身份的干部，一直不依不挠告状告到‘工总司’。最终癞痢林被抓了，判了三年。”

陈庆风冷笑一声说：“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哈哈。苍天何曾饶过谁啊。等着吧，这些混蛋迟早没有好下场。”说着，看了看时钟，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起身道：“你们父子快三年没见，我就不打扰了。”

刘彩芹和小津早就休息去了，王立志看看时间确实不早便没有挽留。父子俩一起送陈庆风。

陈庆风晃着两瓶“北大荒”，十分开心：“我还是第一次吃上解放军送的酒呢。哈哈。”笑完，又说：“立志，一山是解放军排长，是男子汉了。有些事，你大可以跟他说道说道。我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