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出现在白发青年的视野里。

罗槐将军大张着嘴巴，眼神悲伤又愤怒。

他蠕动着嘴唇，轻轻地，对赵策说着话：“强秦终亡，此天命也。”

“此天亡国，非你之罪。”

“退吧，退吧……”

白发青年继续往前走。

他听到身后指爪心脏的声音，心脏也跟着剧烈的疼痛。

“可曾后悔？”

那个充满蛊惑力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你只是想要成为一个侠客，又不是要成为一个杀敌卫国，鞠躬尽瘁的将领，退吧，退吧……”

“做你想做的，做你想做的。”

“没有人会责备你的……”

白发青年眼神略微迷茫，在原地顿了顿，而后继续前进。

无边黑暗，演化成上京城池。

城墙之内，百姓嚎哭，陨星天降，天发杀机，血红一片。

那些黑色的影子，如跗骨之蛆般纠缠着每一个活生生的百姓，他们抓破一个中年人的心脏，捏碎老人的颈骨，吞下稚嫩的婴孩，扑向娇弱的妇人……

痛苦，耻辱，仇恨……

挣扎，毁灭，没有新生……

上京城化作一片绵延山脉，荒草凄凄，山石之下，葬尽枯骨。

“我们苦啊……”

“我们苦啊……”

一个个干枯的手骨从那山石之下伸出来，握住了白发青年的脚踝。

冰凉渗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悲怆声调传遍山野。

“可曾后悔？”

白发青年弯下腰，抚摸着那些干枯的手骨，脸上的表情却罕见地平静。

他向前迈步。

轰隆隆！

“可曾后悔！”

“可曾后悔！”

“可曾后悔！”

那原本轻柔的声音，此时愈发狰狞、尖锐起来，直欲要贯穿白发青年的耳膜！

山脉化作一块块条石，堆叠成上京高耸入云的城墙。

城墙之上，秦卒死战。

鲜血，哀嚎，军歌，痛哭。

“我们秦军，死战不退！”

“我们秦军，死战不退！”

“还我河山，还我河山！”

咔咔嚓嚓——

苍穹之上，金蛇狂舞，雷电蔓延出无数分叉，往城墙之上的武卒劈落下来！

轰隆！

一切，尽成齑粉。

“这就是他们的宿命，若加入其中，也将是你的宿命。”

“退吧，退吧……”

“退一步，便能见到不一样的世界……”

芳草萋萋，古道飞马，一男一女，往天涯去。

“退吧……”

白发青年握紧拳头，骨节相互摩擦，咯咯作响。

他胸中的怒火愈来愈旺，嘴角扯动，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退吗？”

“秦卒，死战不退！”

轰隆！

白发青年整个人，被禁锢在了原地，再难以寸进半步！

前方原本明媚的画面，一点点崩碎。

依然是那巍峨的城墙，一袭红衣的女子站在城墙之上，泪水涟涟。

“赵策，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的！”

白发青年看着这一幕，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

像是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

他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摆脱这无边黑暗的掌控！

轰隆！轰隆！

有雷声在耳边炸响！

红衣公主殿下，姜冰子，脸色苍白。

一道磅礴剑光从她背后升起，径直刺向她的后心——

林青穹的脸孔从那巍峨城墙之后，飘然而来。

怀中抱着桀桀怪笑的林青阳。

他冷漠说话：“既令本座失去挚爱子嗣，本座亦不会令你好过。”

“你的公主殿下，姜冰子，涂山女娇，今日，都给本座统统葬送在这城墙之上吧！”

“不——”

白发青年——赵策绝望地大吼出声！

这一幕是如此真切，与现实别无二致。

梦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深藏在他的心里。

而今，他最恐惧的结局就这样，毫无征兆的降临。

那些绝望的，仇恨的情绪也跟着公主殿下一点点消亡，而尽数喷薄了出来！

世人皆以为葬天下剑意气风发。

谁知他心中苦早已经酿成了一坛酒。

而今，这坛酒被揭开泥封，立刻便有辛辣气味窜入鼻孔之中，涌入喉头，光是气味，便能封喉！

轰隆！

黑暗空间疯狂震荡着！

在马背上颠簸不休的赵策猛然张开眼睛！

双目赤红！

此时，城门洞开，六匹骏马闪电般射出城门！

赵策从战马马背之上一跃而起，望着那缓缓闭合的城门，望着城头之上挥泪作别的甲士，神智渐渐清醒。

希律律~

身后几匹战马勒转马头，站在原地。

“竟能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势之后苏醒，果非常人。”

萧画竹平淡的声音响起。

“赵……赵小哥。”

鹰啸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小子！”

小海与大牛声音惊喜。

唯有突也勒铁没有发声，他总觉得，主人现下的气势有些奇怪。

赵策缓缓落到里面之上，歪了歪头，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同伴，就那样站在原地，仰头看着高耸的城墙。

萧画竹皱了皱眉头：“既然你已经苏醒，我也算是做到忠人之事了，我们就此别过……”

他的话刚说完。

城墙之上蓦然出现一道红衣女子的身影。

这场景，与赵策沉溺于的那个梦境之中场景一模一样。

他握紧了拳头，摸向后背。

握住了葬天下剑冰凉的剑柄。

以赵策的目力，可以将那张脸孔看得清楚分明。

她脸色苍白，脸上即使挂着泪珠，也依然美得倾国倾城。

丹凤眼眼线上扬，一袭嫁衣，鲜红色彩烫红了赵策的眼。

真好看。

依照秦礼，若女子为男人穿上嫁衣送行，便代表她已经承认自己是男子的妻子。

现在，公主殿下是赵策的妻子了。

她看着下方那满头白发的青年，笑得可人，她高声喊着：“赵策！”

赵策努力挥手。

“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黑云从天边漫溯而来。

浓郁色彩压得高耸城墙都变得低低的。

城墙之上，万千甲士尽皆回头，军旗猎猎。

一道剑光从黑云之中生出，朝着公主殿下刺杀而去。

而她仍满心满眼都念着城墙之下的人儿，仍努力挥着手，说着那些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的话：“我会等你，你一定要回来！现在，我是你的女人！”

轰！

剑光终要落在公主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