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直往人脖领子里灌。

城门口的守城丁们打着哆嗦，脑袋尽力缩在衣领子里，身体颤抖，一个个像是冬天里的鹌鹑。

今晚月光很亮，黑夜也如露出微光的昼。

无垠白雪白月光映照下，也显得晶莹剔透。

守城丁不时跺跺脚，自梵车大人率领士卒离开此地之后，他们之间细碎的言语声便没有停止过。

连飞天夜叉都出动去围剿追寻那些可怕的阴兵了，他们这些自保能力都极差的守城丁自然是人心惶惶，只能彼此之间说几句话，驱散这凛冬夜里窒息般的寂静。

已经疯了的梵迦什早被士卒拖回城内了，少了对方的疯言疯语，守城丁们多少还能克制点自己的情绪，但一个个脸色在月光映照下都极其惨白，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说了吗？这几天神婆们都聚集在一起，要进行一次祭神祀了。”一个守城丁头上戴着厚厚的狗皮帽子，他是新征调过来增援城门的守城丁，脸上神色比其余几个在这里守城八九日的守城丁们要好上许多。

新来的守城丁慢慢挪着步子，凑近一个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的老守城丁，有些好奇，有些兴奋地说道。

老守城丁被他这悄无声息地靠近吓了一跳，往后一推，就要抽出身后的兵刃，一看是自己的同僚，才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松开大刀刀柄，道：“别一惊一乍的，大晚上怪吓人的！”

“诶，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新守城丁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又接着提起了刚才那个话题。

老守城丁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没有听清楚，你说啥，再说一遍吧。”

其余几个守城丁也纷纷围了过来，大家一起抱团取暖，不论效果究竟如何，但心底总算踏实一些。

“我说啊……”看到周围十来个守城丁纷纷聚集过来，新守城丁有些得意，声音略高了一些，“城里的神婆们这几天要举行祭神祀！”

“嘶——”

一听这话，周围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表情各异，没有一个跟这个新来的守城丁一样，洋洋得意，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哎，又有女娃要遭罪了。”刚才那老守城丁摇了摇头，看着神色各异的同僚们，叹了一口气。

这种莫名的哀愁情绪，却也冲淡了一些他们心底的恐惧。

“你们这是怎么了？祭神祀是为了我们好，把那些得罪了神鬼的，要嫁给鬼神为姬妾偏偏转世投胎的女娃扔到河里去，那些阴兵大王不就不会再来找咱们了吗？”新守城丁疑惑地看着周遭人的脸孔。

他毕竟经历得少，以为祭神祀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然而周围这些年长者，比他了解得更多。

那些扔到河里的女娃，会被人暗中捡走，养到十岁以上，就送去妓官卖掉了。

没什么神性的神婆们就是这些肮脏之事的最大主使，但是偏偏由于夜叉族人极其崇拜神鬼，高层也不能在明面上打压她们，对于这等事情，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遭人看着新守城丁，对他说的话不置一词。

“不过，说不定那些神婆真的能够靠着祭神祀驱散了阴兵大王们呢，那样的话对于夜叉城来说，也算是一桩功德了。”

角落里，一个一直不停发抖的守城丁打破了沉默，开口说话了。

他说出了所有人心底那点阴暗的心思。

一见有人应和自己，新守城丁来劲了，眉飞色舞的：“就是说嘛，神婆们毕竟在咱们夜叉城延续了几百年，要是她们的祭神祀真的没有多少用的话，早就被族人们赶出去，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现在却没有一个人这么做，这就说明了，神婆奶奶们的祭神祀真的有可以将黎民的意念传递给神鬼的作用。”

周围人纷纷点头：“说的也对，说不定真的有点用呢，阴兵大王们不来了，咱们也少遭一点罪……”

“呵！”唯有老守城丁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这些人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而已。

他唯一的女儿就是被神婆当做祭神祀的祭品扔到河里的，现在也不知道在城里哪一座妓馆里，反正是再也找不到了。

“自求多福吧，阴兵大王们这都来了三次了，我看这次啊，祭神祀也不能消除他们的愤怒。”

“说不定就是这该死的祭神祀，献上的祭品不是神婆她们自己，不能亲身侍奉鬼神大王，才让鬼神大王们这次这么震怒，嘿嘿，到时候阴兵大王们真来了，我看呐，那些神婆一个都跑不了！”

老守城丁愈说愈激动，把心底的念头都暴露了出来。

但是他的话从一定角度上而言，却偏偏带着几分道理，周围人刚刚有些平静的心绪，瞬间惊惶起来。

再也没有人说话。

老守城丁看到自己说的话吓住了这些人，藏在心里几十年的怨气发泄出来，竟忍不住对那冥冥之中，畏之如虎的鬼神大王们产生了一些感激。

趁着心头这股热劲没散，他冷哼道：“这些天里，那些神婆就跟淫媒一些，把秦人女子当做妓子领到她们的神祠里调教，都是爹生娘养的，鬼神大人们对秦人或者屠罗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我看这事儿也触怒了他们！”

“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十几个人看老城丁唾沫横飞，快意恩仇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的，一口黄牙不时龇出嘴唇，只觉可怕，渐渐止歇的风声辗转过厚重的衣物，也令他们觉得寒冷彻骨。

他们赶紧制止老守城丁讲话，或者岔开话题，不要再讨论这些跟鬼神有牵连的东西。

要知道，如今夜叉城内人心惶惶，家家户户一到天黑就关紧房门，足不出户，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怀有军功的士卒们，也都躲到了军营里，阴兵大王们真的来了，这些士卒估计也没胆子守卫自己的家园，只会凭着功夫各自逃命了。

一处山坡之后。

山鬼一直盯着赵策与那千余飞天夜叉消失的地方，他的身后三百秦卒静寂无声。

有黑衣女子飘然而来，速度极快，不多时便落到了山鬼跟前。

山鬼身后走出一个身着盔甲，但身形看起来很是纤细的士卒，清甜嗓音透过面甲，传递出来：“姐姐，赵策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吗？”

“好了。”黑衣女子瞪了没有规矩的妹妹一眼，责怪对方在军阵之中还不知尊卑，越过主帅向自己问话。

她刚要向山鬼行礼禀告赵策那边的情况，对方便摆了摆手，制止了她行礼：“一个游戏而已，不用那么认真。”

轻飘飘的话语听在奢娆眼中却尤为刺耳。

这件事对于赵策，对于死人谷而言都极其重要，对方竟然以为只是一个游戏，真是太不像话了。

但是眼下自己又并非这次行动的主帅，她只能将这口气咽下，一切依照对方指挥办事。

“剩余武卒也早汇集过来，我已经完成整军。”山鬼笑了笑，道，“我们要开始行动了。”

身后秦卒悄无声息，在这里大声应和主帅的命令，岂不是打草惊蛇，他们之间早有约定的各种手势、暗号。

山鬼打出一个手势，整支队伍之中真力流转，片刻之间，这些人便俨然化作一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阴兵军队！

惨白的旗幡随风飘扬，隐隐有腐臭气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

源自于死人谷大商王朝的秘法重现世间。

由生至死，幽浮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