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朵觉得丑媳妇终于熬成婆，日子终于奔小康了。

韩云一口气在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和瓜果蔬菜，连成天嚷嚷要改善伙食的大小姐也挑不出毛病。不过大小姐信奉事出无常必有妖孽，死禽兽突然这么豪放，难道想把本小姐吃撑到失去行动能力然后毛手毛脚？

“禽兽，猪蹄炖烂点，我看颜色不够深，再放点酱油。”

大小姐喝着酸奶指手画脚，精致的小脸蛋上笑开了花。

葱爆猪肝、红烧猪蹄、高汤娃娃菜、居然还蒸了一锅螃蟹，长达一周的省吃俭用令大小姐的嘴里淡出鸟来。看着一大桌的美味，苏小朵小嘴里不自觉地分泌出液体——

山里出来的韩云手艺不错，这些家常菜做起来也得心应手，加上大小姐穷怕了，看见一桌荤菜跟陡然见着金矿的穷光蛋一样，双眼发光。

二人一顿风卷残云，轻易消灭阶级敌人后韩云进厨房收拾碗筷，苏小朵则熟门熟路地从冰箱摸出韩云偷偷准备的果盘，挑了颗最大的草莓塞进小嘴：“我说小韩子，是不是丁伯发工资了？”

“不是。”韩云回头瞥一眼狼吞虎咽的大小姐，怒道。“给我留点。最后一盘了。”

“怕啥？再去买呗。”大小姐大手一挥。

“你掏钱啊？”韩云摘下围裙，一个箭步窜至餐桌前，大手一抓，将所剩不多的水果尽数塞进口中。

“吃相真难看。”大小姐嫌弃道。言语中透着下手太慢的悔恨。

“你好看？”韩云白她一眼。“嘴边那颗米饭打算当宵夜？”

大小姐花容失色，忙不迭拭擦了嘴角，咬牙切齿。

“我出去一趟，你没事别到处跑，我一会就回来。”韩云换了一身还算周正的衬衣西裤，从房间出来道。

“哟？穿的这么骚，这是要去约么？“大小姐调侃道。

“约啥？”韩云一本正经地问道。

“约——”大小姐俏脸一红，瞪了似笑非笑的韩云一眼，嗔道。“你究竟去做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我认为你不会愿意去。“韩云笃定道。

“本小姐上刀山下油锅，什么时候怂过？”大小姐踩在沙发上叉腰道。像是现代版的刘胡兰。

……

一个钟头后。

一条幽静的巷子口。

大小姐死死抓住韩云的衣角，脸色煞白道：“我们回去吧——”

“最后一家了，你要是不愿意去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韩云板着脸道。

“不行！”大小姐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哀求道。“我要回家——”

“来，给你五块钱，你往前走一百米就有公车站，空调车两块钱，你还能买根冰棒。”韩云作势掏钱。

“不要！”大小姐尖声叫道。小手儿拽得愈发用力。

“放手。”韩云担心大小姐把自己唯一穿得出门的衬衣扯坏，怒道。“再不放手我打死你！”

“你打死我吧！”大小姐委屈道。“起码比饿死强！”

不等韩云接话，大小姐又道：“你每家给五千，这家还打算给一万。就算你不用吃饭也考虑一下我啊！我还在长身体呢！”

“我怎么可能这么不会过日子。放心，我在床底留了一千块，够我们过到下个月。”韩云用力掰开大小姐的手指，宽慰道。

大小姐执拗不过，只好垂头丧气地松开手心，咬唇道：“死禽兽，平时让你给我买支好点的唇膏你都不愿意。现在却一股脑把钱送给别人，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韩云瞪她一眼，没反驳，大步走进巷子。大小姐见状忙不迭跟上去，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巷子尽头有一道红漆门，漆皮脱落得七零八落，门缝边缘悬挂着老式扣环，样式古板落伍。透着寒酸味。

韩云抓起扣环击打大门，不一会就有人开门。

“谁啊？”一把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穿得花枝招展，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水粉，一张嘴就唰唰往下落，跟脖子黝黑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十分不堪。

“你们找谁？”中年女人扫了韩云一眼，态度颇为不耐。

“你好，我找杜老爷子。”韩云礼貌地笑道。

“找这个老家——你认识我公公？”中年女人狐疑地盯着韩云。

“嗯。老爷子是住在这里吧？”韩云仍然十分客气。

“是的。”中年女人见跟在韩云身后的苏小朵提了两瓶白酒，一个果篮，这才颜色稍缓，问道。“你们找我公公什么事儿？”

“我是受杜群所托来看望老人家的。”韩云微笑道。

“哦，那进去吧。”确定韩云目的，中年女人这才放行，口中却嘀咕着那小王八蛋能认识什么好人。

这是一间历史悠久的院子。有点类似燕京的四合院，但是贫民版的四合院，院落中央栽种着一颗歪脖子槐树，拢共有三间平房，左右两侧较小，正前方的主屋则宽敞明亮得多，明显重新翻修过。院子地面多是纯天然的泥地，只有通往主屋的路上填了一条水泥路。

时值饭点，槐树下有一张饭桌，桌边洒了清水，想来是用作降温。桌上饭菜还算丰富，一对男子正坐在桌上吃饭，见韩云苏小朵进院子也没起身招呼的意思。尤其是那十五六岁，染了一头红毛的非主流正埋头啃鸡腿，直接忽视了二人的拜访。

“他们来做什么的？”四十来岁的男人挂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理了个平头，看上去颇有几分屠户架势。正喝酒抽烟，啃着鸡腿。

“说是你弟弟的朋友，来看老头。”女人领了二人进屋，也没招呼他们，指了指背光的一间小屋子，说道。“他就住在那。你们去吧。”说罢坐回饭桌给埋头吃饭的儿子夹菜，一面让儿子多吃点，一面让儿子别学他小叔，没出息。

一家三口见是弟弟的朋友，竟是没一人搭理，自顾自吃饭。

韩云也不介意，径直往女人所指的小屋走去。大小姐却低声说道：“这家人真没礼貌。”

“你以前不比他们好到哪儿去”韩云随口道。

大小姐结舌。但回头一想，自个儿以前也确实目中无人，很少给人好脸色。不由暗自惭愧，决定改改这令人憎恶的大小姐脾气。

二人还未靠近小屋，门内便传出连绵不绝的咳嗽声，嘶哑虚弱。韩云礼貌敲门，得到回应后才轻轻推开门。

屋子很小，不超过十平。摆了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小餐桌，两把瘸腿的椅子。由于屋子朝向不好，里面灯光昏暗，空气中更是弥漫着发霉的味道。

床边摆了一碗饭，米饭上盖了几根水煮的菜叶，看菜叶的色泽，想来也不是新鲜出锅的。躺在床上的白发老人见二人进屋，挣扎着想起身招呼，却被韩云轻轻按住，说道：“老人家，您身体不好就多休息。”

“你们是杜群的朋友？”老人家有气无力地问道。苍老的脸上呈暗黄色，十分憔悴。

“嗯。我跟杜群是好兄弟。”韩云微笑道。“他还在国外做生意，说是等发财了就接您去美国享福。这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回白城一定来看望你。”

说时从口袋取出包好的一万块，笑道：“这是他托我给您的生活费。”

老爷子浑浊的双眼静静盯着韩云，良久，他轻轻摇头道：“这是你的钱吧？”

韩云解释道：“我一个穷光蛋哪里有这么多钱，您安心收下，他每个月都会给您一笔生活费。还让你好好养身体，等他发财了，就带您环游世界。”

“咳咳——”老爷子忽地咳嗽起来，韩云轻轻拍老人家后背，又冲愣在一旁的苏小朵说道。“给老人家倒杯热水。”

“好的。”苏小朵忙不迭提起保温瓶倒了一杯热水，蹲在床边完善韩云的谎言。“爷爷，您就收下吧。杜大哥现在可有钱了，要不是太忙，他早就回来接您啦。”

苏小朵甜美可爱，精致的脸蛋上也洋溢着靓丽光泽，极有说服力。

老人家喝了两口热水，缓和了气息说道：“你们不用骗我，杜群是什么人我清楚。他未必有能耐干坏事，但也绝不是做生意的料。这笔钱我收着，以后有空来坐坐我欢迎，如果还是给钱的话，就不要再来了。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做几个菜——”

“我们吃了。”韩云忙不迭按住老爷子，说道。“您不用麻烦。”他说时瞥了一眼床边的饭碗，心情沉重道。“您生病了他们也不照顾您？”

“他们没把我赶走算是万幸了。”老爷子缓缓说道。“也不敢指望太多。”

“不孝子！”苏小朵咬牙切齿道。“哪有这么为人子女的！？”

老爷子不置可否，只是轻声道：“杜群倒是个孝顺孩子，可惜…”

韩云说道：“小朵，你陪老爷子聊会天，我去做几个小菜。”

“好嘞。”苏小朵坐在床边，也不嫌弃老人年纪大了，握住老人家粗糙的大手甜甜笑道。“我来跟你说说我在国外遇到的有趣的事儿吧。”

老人家含笑点头：“好好，我就爱听你们小年轻说话。”

老人家在院子里搭了个灶头，明显没跟中年夫妻搭伙。

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材料，这才大刀阔斧的准备晚餐。韩云手艺过硬，这几年又去过不同的国家，领略了不少国度的饮食精髓，做出来的菜肴中年女人别说吃，连听都没听过。闻着扑鼻而来的浓香，中年女人上前搭话：“你整一大桌老人家也吃不完，不如我拿一些去冰箱，回头再热给他吃？”

“拿回冰箱给你儿子当宵夜吧？”韩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皮笑肉不笑道。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中年女人如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立时反击。

韩云笑笑不再搭腔，端着菜径直进了小屋。

他一走，那红毛小子就从屋里钻出来，压低声音说道：“妈，刚才那小子给死老头塞了一万块。”

“是吗？”中年女人面露喜色，道。“回头找老头子要去，你不是一直想买辆山地车吗？这下有钱了。”

……

韩云端着菜肴进屋时，苏小朵正跟老爷子聊得火热。暗黄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润，韩云笑着把菜肴全都端到床头，又开了一瓶提来的好酒，给老人家斟满道：“听杜群说您老人家酒量惊人，小子不自量力，想见识见识。”

“那小子尽吹牛。”老人家接过酒杯，跟韩云碰杯道。“来，咱爷俩走一个。”

韩云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笑道：“您这话说的不对，我跟杜群兄弟相称，他虽然年长我几岁，您也不至于当我爷吧？”

“就是。”苏小朵搭腔道。“您看起来也才五十出头，可不能把自己说老了。”

老人家爽朗笑道：“好好。我就不倚老卖老了。”

也许是二儿子音讯全无，大儿子儿媳包括那个不走正路的孙子让老人家心情压抑，这才抑郁成病，如今跟韩云苏小朵一通闲聊，老人家的精气神竟是好转不少，浑浊的眼神也明亮起来。挺起了腰板跟韩云推杯换盏，气氛融洽之极。

这顿晚餐三人吃了足足一个钟头才算作罢，途中韩云那落伍的手机连续响起几个电话，他也置若罔闻。一门心思陪老人家喝酒。

营养均衡的菜肴下肚，老人家体力恢复不少，韩云起身去收拾碗筷，留下苏小朵陪老人家聊天。只是没过几分钟，小屋里忽然传来激烈争吵。耳尖的韩云听出苏小朵在怒骂，快步推门进屋，盯着挤在屋子里的母子。

苏小朵站在床边拦住这神情凶悍母子，那红毛小子则是骂骂咧咧，大有殴打苏小朵的架势。大小姐也是硬气，一人对阵母子丝毫不示弱，杏眼圆睁。

“贱人，你趁早给小爷闪人，否则连你一起打！”红毛小子怒斥。

苏小朵半步不退，怒道：“你这个白眼狼连爷爷也打，迟早遭雷劈。”

“小爷打谁轮的着你管？”红毛小子表情狰狞。恶毒道。“老家伙，你聪明就把钱拿出来，否则别想过一天好日子！”

他怒目瞪视老爷子，再瞧老爷子右脸涨红，明显是被打了一巴掌。这哪儿是儿孙？根本是土匪！

“你爷爷为什么要把钱给你？”韩云两步上前，拦住气势汹汹的红毛小子。

“他吃我们的，住我们的，难道不该给点生活费？”中年女人见韩云出面，冷冷道。“难道让我白养他？”

苏小朵气极而笑，正要上前跟这对丧尽天良的母子理论，却被韩云一把拉住。

“钱是我给老爷子的。你们抢老爷子的钱，就是抢我的。”韩云面无表情道。“你再去抢一个试试？”

“老子是吓大的——啪！”

红毛小子刚要去抢，韩云一巴掌猛地抽了过去。打得他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你敢打我儿子，老娘跟你拼了！”中年女人声嘶力竭，要跟韩云拼命。

“都给我住手！”

争吵间，一家之主的中年男子走进小屋，先是恶狠狠地瞪了韩云一眼，遂又一把提起儿子丢出小屋，朝老婆吼道：“还不滚出去？“

“你个没出息的孬种！老婆儿子被人打了，你就不知道出头？”中年女人哭天抢地道。

“闭嘴！”中年男子喝道。“再瞎嚷嚷老子剁了你！”

那娘们被男人一吼登时老实了。期期艾艾地盯着中年男子。

“这里不欢迎你。”中年男子回头扫视韩云。“你们走吧。”

韩云也不在意，回头握住老人家的手心：“我下次再来看您。”

说罢韩云转身出门，只是在跟中年男子擦肩而过时，他脚步一顿，平静道：“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别让父亲受屈辱。”

二人一走，中年男子猛地一巴掌抽在老婆脸上，吼道：“你以后再找他麻烦，老子一刀宰了你！”

中年女人懵了。

自家汉子这是怎么了？

平日里自己挑老家伙的毛病也没见他发脾气啊？

这次虽说儿子打了老家伙有些不讲理，也不至于打我吧？

……

“杜伯伯的儿子怎么忽然醒悟了？”漫步在灯火通明的马路上，苏小朵奇道。“他一进屋，我还以为是找我们麻烦呢。”

韩云沉默地点了一支烟，道：“他是杜伯的儿子。”

“没感觉到。”苏小朵尖锐道。“父亲病成这样了也不管，哪里像儿子？”

“我不知道他跟杜伯有什么矛盾，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孝。平日里儿子老婆欺压自己的父亲，他也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但打他父亲——”韩云平静道。“他如果还不管，说不得我就要替杜群做点事儿了。”

苏小朵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个杜群究竟是谁？你之前给钱的那几家，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爱与恨，韩云勒紧裤腰带给这些老人家钱财，肯定有他的理由。

“他们都是我战友的父母。”韩云抽了一口烟，缓缓道。“他们的父母，也是我的亲人。”

“战友？”苏小朵意外道。“你不是专业杀手吗？难道是你的杀手朋友？”

韩云笑了笑，没有作答，说道：“一会你坐车回去，我还有点事儿。”

“你又要抛下我？”也许是之前的情绪太过压抑，大小姐主动缓解气氛。“终于下定决心去老嫂子洗脚城了么？”

韩云拍了拍干净的口袋：“丁伯发工资之前，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出去沾花惹草。”

“我呸！”大小姐柳眉倒竖。“你浪你的，跟本小姐什么关系？不过说起来，出门浪荡最好注意安全，本小姐可不想被你传染！”

“哈。就算我中标也不会传染给你。”韩云笑眯眯地说道。“除非你窥觊我多时，打算把我给睡了。难怪前几天我老觉得门外有人徘徊，呼吸声尤为沉重。现在谜题终于揭晓了。”

“不要脸！”大小姐瞠目结舌，怒道。“就你这种要长相没长相，要气质没气质的男人，本小姐会看得上？做梦去吧！”

大小姐劈手夺走韩云所剩无多的五块钱，扭着小屁股钻进了空调车。

目送苏小朵离开，韩云掏出蓝屏手机。

上面有三个未接电话，一条未读短信，是同一个号码。经济拮据地韩云没回电话，而是翻开了短信。

“我在蓝色经典等你，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