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开着那辆有八年历史的老爷车驶入家中车库，神情略显疲惫。

最近燕京巡视员来访，萧重连续做了几天陪同工作，看了不少单位同事的脸色，心情谈不上低落，但也绝不舒坦。尤其是一手提拔他的老领导，这次被巡视员拉着聊了一宿，差点心脏病复发进医院。明明跟萧重没任何关系，也被那个小圈子算在自己头上。不管他是否身正不怕影子斜，过两天还是得提着礼物登门看望老领导。

他叫萧重，白城警队的灵魂人物。深受燕京某位大人物赏识，但因这些年在工作上得罪了不少权贵。纵使有燕京大人物背后支持，他想继续往上爬也极为困难。但在白城这一亩三分地，他倒能执行自己的权力，做一些他想做，老百姓想看的事儿。

妻子懂他，女儿是冲动鲁莽了些，倒也继承了他嫉恶如仇的本性。不足以骄傲，但他很满意。

萧重住在邻郊，地是祖宅，由单位拉队伍盖的两层小别墅，装修费用则是他和老婆省吃俭用攒的。之所以不住政府大院，一是他不合群，二是跟上司下属的关系处理得不太融洽，住在一个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尴尬。所以单位分配居所时，他提出申请单独住在外面，把房子折现拿去盖私宅。市局那些要么怕他，要么抵触他的官老爷自然一万个乐意。

堂堂市局二把手，手握大权的副厅级高干，还是白城这种华夏门户城市。只要肯伸手，那些愿意跟政府官员打交道的商人能把他家门槛踏平。但他的家庭生活始终不太优渥，甚至可以用两袖清风形容。就像那位在燕京身居高位的大人物在某次大会上评价：白城没有谁都无伤大雅，但没有萧重就不行！只要他还愿意在白城干，只要我还没退下去，谁也别想拉他下马！

萧重回到家中，客厅的沙发上窝着一对有七分相似的女人，她们正捧着电脑目不转睛购物，偶尔还因为意见不统一发生争执。

“去你*妈的！”年长的女人一把推开萧青，柳眉倒竖。“看看你都挑了些什么衣服？穿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我说小青，老娘平时怎么教导你的？做女人可以没内涵，但一定要注重外在美！”

审美被侮辱，萧青恼火反击：“我看那些模特穿着挺不错！”

“看你就不是剁手一族！”女人白了她一眼，用那葱白手指戳了戳屏幕上的模特。“我敢打包票，这个模特生生把自己一米六的个儿P到一米八。否则她能驾驭这件长裙？做梦去吧！”

鲜少上网购物的萧青扁嘴道：“那我适合穿什么样子？“

“这件，还有这件。”女人一顿乱戳。“老娘把你生得如花似玉，胸大腿长，你就不能多穿穿性感妩媚的衣服？成天穿一身警服，我啥时候才能抱得女婿归？”

萧青脸色一冷，沉声道：“冯春春，你够了！等我找到男人就离家出走，给你抱？下辈子都不可能！”

冯春春脸色骤变，正要骂亲闺女白眼狼，回头见萧重进来，冷哼一声道：“老萧，你家闺女恋爱了。”

“冯春春，老娘跟你拼了！”萧青双手卡住冯春春细滑的脖子，左摇右摆。

“谋杀亲妈啊！”冯春春翻白眼怪叫道。“老萧，快打电话报警吧！日子过不下去了！”

见这对活宝玩疯了，萧重放下公事包笑道：“你闺女就是警察，我也是。说吧，你有什么诉求？”

“我要把这个白眼狼凌迟处死！”冯春春去抓萧青腋下。

“我就一个宝贝闺女。你要处死她，以后谁给我养老送终？”萧重笑了笑，遂又瞪了萧青一眼。“你再不松手，以后可就没人伺候咱爷俩了。”

萧青这才松手，双臂背负道：“冯春春，今日看在萧老爷子的份上放你一马，下次再激怒我，分分钟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冯春春故作哀怨地瞄了萧重一眼：“老萧，我这家庭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如果哪天我离家出走，你千万不要找我。像我这么倔强有个性的女人，一旦决定一件事儿，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一个LV包呢？”萧青问道。

“这个——嗯，身为贤妻良母，知书达理是我的个人追求，蕙质兰心是我的生活态度。小青，别看老妈平时高贵冷艳、孤傲无情，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冯春春表情微妙地说道。

“虚伪！”萧青白了毫无节操的老妈一样，从厨房端出一晚暖胃香浓的鸡汤面，凑到萧重身边道。“老爸，知道你吃不惯酒店的饭菜，看，我专门给你准备的鸡汤面，好吃到爆！”

萧重微笑着接过碗筷，老怀安慰道：“还是女儿疼老爸。”

侧躺在沙发上的冯春春慢悠悠道：“是啊。十二块一碗的鸡汤面，真够疼你的。”

“闭嘴！”

“闭嘴！”

父女俩异口同声骂道。

冯春春一头扎进柔软的沙发，掩面抽泣：“日子过不下去了！”

吃了面条，萧重回房间洗澡，冯春春也屁颠跟上楼，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窝在沙发上网的萧青斜睨一眼，冷笑道：“看萧老爷不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萧重洗完澡，精神气也恢复了一些。见老婆坐在书桌旁计算着日常开支，嘴里还埋怨着生活费又不够了。心中略微内疚走上前，扶着她的肩膀道：“我卡里还有些钱，你拿去用吧。”

“不用！”冯春春义正言辞道。“说好了你攒工资给青儿当嫁妆，我来主持日常开销！”

“我是心疼你。”萧重怜惜道。“嫁给我之前你是家里的大小姐，老丈人疼你，我那大舅子也大把钞票任你花。嫁给我却让你每天烦恼柴米油盐，唉——”

冯春春娘家有军方背景，亲哥更是商界大亨。从小娇生惯养挥金如土，嫁给自己却成天为柴米油盐烦恼。在商场看见一个心爱的包包，也要等到打折才敢入手。身为男人，萧重如何不心疼她？

“看你说的！”冯春春义正言辞道。“咱们又不是缺衣少食！哪有你想的那么夸张？再说了，小青现在也是有工作的人。我没钱就找她借呗！”

萧重柔声道：“闺女也要交朋友，总不能让她过得太紧张。”

冯春春见时机成熟，话锋一转道：“对了老萧，单位里的老张前些时候去美国看孙子，回来的时候带了些名牌包包送人。本来我不想要，但老张态度特别强硬，还说我不要就绝交。所以——”

她说着十分小心地望向萧重。

出人意外的，萧重并未因此而生气，反而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感慨道：“朋友之间送礼物很正常。”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冯春春心下忐忑。难道老萧对我丧失信心，打算跟我离婚？

“别这么看着我。”萧重苦笑道。

冯春春更为心焦，拽住萧重胳膊，质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是背着我偷人，还是遇上什么过不去的难关？你可别吓我，我前天去医院，查出怀了龙凤胎！”

“真的？”萧重兴奋道。

“假的！”冯春春斩钉截铁道。“我都四十多的人了！还想让我给你添个儿子？你知不知道高龄产妇很危险？信不信我去妇女协会告你？”

萧重苦笑不迭，紧紧握住老婆的手心，轻叹道：“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苦，小青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跟别的孩子攀比。其实说到底，我只要不那么顽固，稍微懂得变通，你和小青哪会跟我过这种苦日子？”

“谁告诉你我们过得苦？”冯春春眼神清亮道。“我晚上睡觉不怕纪委的人来敲门，去菜市场买菜，那些卖菜的老人知道我是你媳妇，拼命往我菜篮子里放鸡蛋，别提多有面子。你知道小青最佩服的人是谁吗？是你！小青跟我说过，她上小学介绍你的时候，直接告诉同学她的父亲是大英雄。那些学生知道你是她的父亲，不知道多羡慕！”

萧重眼眶湿润，搂住老婆道：“我是你的男人，还是小青的父亲。我拼了一辈子，却没给你们搏一个美好的未来。”

“胡说八道！”冯春春用力锤了男人一拳，嗔道。“你老丈人就是欣赏你的品性。否则以我冯春春的才华美貌，什么男人找不到？”

“说的对，我老婆当年可是水木大学校花，爱慕你的男人能绕地球一圈。”萧重配合道。

“那当然！”冯春春骄傲道。“我可是出了名的以美貌取胜！”

冯春春兴致不错，极为肉麻地往脸上贴金。直到萧重精神压力太大才一把推开她，满头大汗道：“你跟女儿去玩吧，我明儿要主持会议，得早点起床。”

“真扫兴！”冯春春抱怨道。起身离开。

她一走。萧重缓缓起身，深邃锐利的眸子扫视被窗帘掩盖的窗口，低沉道：“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