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云台之下，此时已聚集上千弟子。按常理而言，这种程度的比剑，早应该引起峰主注意，但此时除了一些各峰清心弟子之外，峰主及宗主一概不曾出现。

是各峰峰主都尽数闭关修炼去了？还是这般事他们不屑亦不会去理会？

无人得知。

此时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那个本该被逐出师门外门弟子。莫其能够御剑数百的本领，就这一手踏剑御空，他都不应该是一名籍籍无名的玄牝弟子。

不少人回头望向在不远处同样凌空而立的黄九城，看来这位独来独往的弟子，早就知道陆云不止玄牝七重的实力。

只是，就算是玄牝巅峰又如何？

没人认为他能够胜过清心境的仙师。

特别是叶天铭这种，晋升清心境多年的内门弟子。

“我承认，你的确是让我有所意外。”叶天铭面无表情，此时此刻，没人知道这名被外门弟子这样当众训诫的清心仙师的感想。

“但清心境的玄妙，又岂是你能想到。”

叶天铭着，缓缓飘起，同样凌虚而渡。

“我由始至终，都未曾瞧清心一境。”陆云双手成剑诀，猛然向下一指：“疾！”

身后数百长剑铮铮作响，似有无数银线牵引，先后缓缓前行，化作白光，电射而去！

叶天铭正视这激射而来的无数飞剑，不避不闪，当空一剑！

一道剑罡似长虹贯日，破入剑群，瞬间击落飞剑半百！

但其余飞剑更仿似激起其凶性，纷纷疾射而去！只是尚未抵达叶天铭身外三丈，飞剑就与后者罡气激烈碰撞，嗤嗤作响，刺人耳膜。

陆云目光一凝，双手剑诀虚空急几指。数百飞剑顿时分为数拨，四面八方攻向叶天铭。

后者冷笑一声，运转剑罡，扫开眼前飞剑，却任由其他几拨飞剑近身。

“嘭嘭嘭！”

所有飞剑未及叶天铭半丈，就被一层无形光罩格挡开外，不得寸进！

“真元护罩。”

台下有弟子道出了这层光罩的名字。

这真元护罩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神通，乃是清心境体内真元浑然一体的标志。只是真元护罩一出，则意味着叶天铭就要用修为真元彻底碾压陆云！

只要此时此刻胜了陆云，之后他人他一力降十会还是他叶天铭持力猖狂、丢人现眼，这些都无足轻重！

这份心性，却是无愧他清心境的修为！

数百飞剑在空中不断回旋飞舞，反复攻向叶天铭，但都被后者尽数抵挡，其后，叶天铭干脆直接放弃用剑罡击落飞剑，任由飞剑近身，再被格挡开去。

台下众人虽然只看到空中飞剑遮天蔽日，中央处那层椭圆光罩疯狂闪烁，但亦知，陆云所用无功。

飞剑久攻不下，不断有飞剑或断剑被弹落台下，一时之间，武云台之上，又下了一场剑雨。

台下有人摇头叹息，两场剑雨皆是因陆云而起，又要因陆云而止。

“嗯？”

内门弟子中，骆子平忽然惊疑一声，看向台下散落各处的飞剑，此时居然仍旧铮铮作响。

“这是？！”

骆子平猛然抬头看向空中仍旧御剑急攻的陆云！

果然，此时陆云双手剑指朝下，虽然颤抖不已，但仍旧竭力抬起。

“这陆云，当真不知死活！”不知怎地，骆子平低骂了一声。

“子平师兄，这陆云怎么了？”内门弟子当中，当然亦有人注意到飞剑的死灰复燃，但却不知道为何骆师兄如此气急败坏。

“无论是御空而行或者御剑对敌，都逃不过气机运转四字，这陆云飞剑被击落也罢，毕竟只是其他师弟的一时剑意，他只是顺势而为！但此时竟然还敢再御剑而起！当真以为他能够承受得住着数百飞剑气机反震之力么！”

不同于骆子平的恼怒，叶天铭对于陆云这种自寻死路的举动，自然是乐见其成。

真元护罩再涨数寸！

陆云面沉如水，体内真元运转至极致，双手在胸前一拍，低喝一声：“合！”

无数飞剑如飞蛾扑火，却又被再度弹开！被弹开飞剑落地之后，如细雨滴落地面，弹起之时，又再度蜂拥而去！

霎时之间！空中电光交织，飞剑破空声、激碰声不绝入耳，整个武云台犹如蒙上了一层水帘！

而叶天铭的真元护罩，更是涟漪不断，急剧震荡，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开来。

这陆云，不会真胜了叶仙师吧？

一时之间，不少外门弟子竟然产生了这种错觉。

只是错觉终究只是错觉。

越来越多的飞剑弹地之后，不再飞起。众人再回头看向陆云，只见后者面如金纸，双手不断颤抖，身影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剑群之中传来一声暴喝：

“给我破！”

一道环形冲击波自真元护罩内猛然击出！扫向四周！

所有飞剑都骤然一停，然后就如一颗顽石一般，直直地坠向地面。同时，这数百飞剑身上亦是生出一道道几乎微不可见的白烟，汇聚在陆云身上。

“哇！”

陆云猛的吐出一口血雾，血雾在身前经久不散！

“雕虫技，也敢与皓月争辉？！”

一道身影疾射而来！

“叶师兄在等飞剑反噬,我陆云又何尝不是！”陆云擦了擦嘴角血迹，脚下飞剑穿过血雾，陆云一手握住长剑，抵在左手手掌之上，双眼有决然之色一闪而过！

“归一！苍龙！”

半空当中，陆云化作一条舞空蛟龙，俯冲而下！

台下众人霍然变色！

陆云能有一手御剑五一六的本事，已是相当了得。至于其后的御剑再起，众人只当是其勉力而行，虽在意料之外，但亦在情理之中！但这手借力打力，聚剑归一！却不是有人能够想到！

而且看其声势，这般招数，足以与众人所观所学的仙门神通相媲美！

会是如何？

台下众人心中激荡，一时之间皆是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半空当中，两道白光相向而碰！

天地之间仿似突然间寂静了下去，只有半空当中那两人剑尖相碰爆发出的一极光！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气浪吹得众人衣服猎猎作响。两道身影终于分开。

如何？

此时，就连骆子平等内门弟子亦是屏气凝神，看着武云台之上的陆云。

终究，还是不行吗？

台下部分剑鞘空空的弟子，看着半跪在地上的陆云以及散落在四周的长剑，心中止不住的叹息。

“陆云，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诀剑宗弟子。待交齐宗门令牌后，立刻给我离开连峰山。”

叶天铭缓缓自空中飘落，虽然他同样真元损耗严重，但此时陆云真元十去**，佩剑更是折断在地，胜负结果早已是不言而喻。

陆云却不曾理会叶天铭所话语，而是伸手欲去握住断成两截的剑柄，不过他早已是强弩之末，挣扎片许，竟是再握不住剑柄。陆云反手擦了一擦口中涌出的鲜血，又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索性就不去擦拭。

他自幼被义父陆不凡认为万剑山庄剑道天才，被山庄故意下放历练，磨去他过于锋芒毕露的菱角。仅仅一年，万剑山庄已教无可教，他被山庄予以厚望。他自己亦立志将来要成为天地间的逍遥剑仙。后来那位南宫前辈夜访山庄，带他在外历练三年，他修为一日千里，却被南宫老头批其逆水行舟，止步不前，陆云不解其意。

老头问他：你心中所谓剑仙是为若何？

他当时答道：剑仙应当锄强扶弱，快意恩仇。剑诀所指，飞剑所至，击剑杀人于千里之外。

南宫老头却应道：此等剑仙，非我能所授。

后来老头带他来连峰山，见过一名老人，便将他留在诀剑宗，临别之时，南宫老头曾言：若是日后你觉得此处无趣，可去找他。

当时陆云不以为意，诀剑宗是赫赫有名的仙门大派，剑招功法数之不尽，又岂会觉得无趣？

陆云闭上了眼睛，自嘲地笑了笑，忽然间想起一些事情。

他习剑之初，曾问陆不凡：世间是否真有剑仙？

陆不凡摇头答道：义父不知。

他出走山庄那刻，曾问南宫敌：南宫前辈是否见过剑仙？

南宫敌沉吟片刻，摇头应道：我亦不知我所见的是否为剑仙。

他上诀剑宗，见到那名老人，曾问：前辈是剑仙否。

那老人看着陆云，淡淡应道：不是。

他陆云习剑之初，志在修成剑仙，刻这么多年过去，莫剑仙一境，就连剑仙是为若何，都是虚无缥缈。

只是，当真是如此么？

陆云回头看了看台下的那个身影，有了明悟：

原来，只要心中有善，即人人皆可成剑仙。

陆云摇晃地站了起来，淡然道：

“我还有一剑。”

这一瞬间，丝丝缕缕精血从陆云七窍之处涌出，缠绕在两截长剑断裂之处，两截长剑犹如两颗磁石一般，重新合在一起！

“剑血，浮生。”

一道血红色的剑光刺向叶天铭，剑光不快不慢，不急不缓，但仿佛整个天地都被放慢。每一个人脸庞上纹理的挪动，叶天铭骤然放大的瞳孔，还有陆云那蓦然灰败下去的眼神，都是一清二楚。

“唉。”

一道悠长的叹息声蓦地响起，天地间恢复了速度。

陆云与叶天铭之间，突然站着一名灰衣老人，此时这名老人两指夹住那道血光，看着陆云，眼中惋惜不解遗憾皆有。

“你...”

叶天铭正要出声质问，却见老人左手虚空一按，顿时全场万籁俱静。

“陆子，为了一时意气，当真值得么？”

陆云看着老人，认出是当初他上诀剑宗之时遇到的那名得道仙家。

“晚辈不知。”陆云摇了摇头，然后道：“晚辈只知，若是今日不出这剑，他日纵使晚辈修为通天，亦使不出这一剑。”

老人看着这名口出狂言的年轻人，想起了与那个南宫老头的一个赌注，问道：“你上山只为求仙，如今如何？”

“晚辈还是想去看看，这世间是否真有剑仙。”陆云捂了捂嘴，苍白的脸上却突然有了一丝生机，笑道：“若是能见之，那就再无遗憾。”

“唉。”

老人又是叹息了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右手夹住血剑往陆云一甩，血光倒飞而回，插在陆云腰间剑鞘之中。

“我亦只能尽力如此，若是能够，你可去西蜀见一见南宫老头。”

“多谢前辈。”

感受到从血剑当中倒回的些许精血，陆云知道想必是老人用大神通将其压在断剑之上。虽是覆水难全收，但陆云也已经感激涕零了。

......

第五峰那场比剑，后来如何，没人能够出个所以然来。

只听是不胜不败，谁都不知最后胜负。而几名弟子的处置，听最后才出现的峰主，会交由峰主定夺。

只不过这些都与陆云无关。

“师兄，你真要下山么？”

连峰山山麓，陈羽几人看着孜然一身的陆云，满脸不舍。

“在山上呆久了，想下山看看。”陆云笑了笑，看了看依旧沉默不语的苏茹雪，道：“师妹，师兄这就要离宗了，怎还如此愁眉苦脸？”

“师兄......”苏茹雪望着陆云，欲言又止。

“师妹还在对比剑之事耿耿于怀么？”陆云笑了笑，“其实不必。而且起来，我还因此有所领悟，所以师妹实在不必自责。”

“真的吗？”苏茹雪抿着嘴唇，盯着陆云双眼问道。

“真的。”陆云了头，咧嘴笑道，随即看了看陈羽几人，笑道：“你们回去吧，擅离宗门，可是要受责罚的。”

“师兄，等我晋升为内门弟子，也会下山去看看。”就连一直嬉皮笑脸的贺知凡也郑重其事道。

“那不定到时候就是我们两师兄弟仗剑江湖了。”陆云笑着，目送着他们几步一回头离去，直到他们消失在山道转角。

“咳咳咳。”

陆云轻轻咳嗽了几下，低头一看，却是满掌心黑血。陆云也不在意，抬头看了看连峰山之上，那里依旧是灵雾充沛。而山下，却是难得阳光明媚。

陆云抬走走下山去，山道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声音：

骄阳年少多轻狂，执剑志四方。

路茫道阻遗恨？蓦回首，悟心芒。

仙太远，道空长，忆流芳。

曲终缘散，难却伊人，最是神伤。

......

连峰山上。

陈羽四人顺着山道往第五峰走去。

比剑之后，峰主并没有召见他们，而是那个各峰峰主见到，都要执晚辈礼的老人，问了苏茹雪几个问题之后，就不了了之。

“师姐，陆师兄曾在江湖游历数载，不定下山反而对他有益。师姐也不要太过自责了。”

袁落灵看着一路之上都心不在焉的苏茹雪，宽慰道。

苏茹雪摇了摇头，没有什么。

“师姐，是那位老前辈。”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比剑之时出现的那名灰衣老人此时站在山道之上，似乎正等着他们。

或者，正等着她？

“老前辈，您是在等我吗？”

苏茹雪独自走了过去，恭敬行了一礼。

老人了头，语不惊人死不休：“苏茹雪，你可愿意拜入我门下？”

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受宠若惊，女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老人，轻声问道：“老前辈，为什么是我呢？”

老人看了看往山下的山道，道：“我曾经答应一个老头子，要收一人为徒。只是有人去意已决，那么只能落在你的身上。”

其实老人并没有把话透。

一个没有任何灵丹妙药支撑但却能够无师自通的人！

一个仅仅只是玄牝修为却已经能把千锤百炼的宗门功法再更上一层楼的人！

这种人！又岂是天纵之才可以形容！

“原来如此。”女子了头，沉默下去。

老人亦不着急，静静地等着女子回应。

“前辈。”

一会儿之后，女子再度出声，只是声音却变得些许嘶哑。

苏茹雪抬头看着老人，抿着嘴，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前辈，您可以告诉我，师兄他还剩多少年阳寿？”

老人听罢，眼皮一跳。

只是终究，不忍隐瞒。

“不过而立。”

简简单单四个字，仿佛一根锋利到极致的银针，刺入女子胸口。

女子她早已猜到比剑之时，那人已是折损阳寿。她早已悔恨无穷，她早已心痛无比。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之痛！痛到让她几近窒息！

女子右手颤颤惊惊地伸向骄阳，却发觉，心如冰窟。

她惨白笑道：“缘善天下有何用？”

无人能应。

女子右手在空中蓦地虚握，似有无数气旋疯狂汇聚其中！

待女子再睁眼之时，已是双眼冷冽！

“十年之内！我必成剑仙！”

这一日，陆云负剑下山。

这一日，连峰山脉云海皆聚于第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