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在遗忘之后9】

同一时间, 双月殿临时实验室。

地下二层灯火通明，负责护送任务的陆军队长主动向苍星陨请示, 确定没有其他问题以后才带领手下人撤了出去。

跟随尤纳斯博士转移来白帝星的还有他一贯使用的各种仪器，经过长距离跃迁, 仪器的精密度多少会受到影响，需要再次校准归零后才能使用。因为之前跟苏逝川有过碰面，尤纳斯领会了他的意思，所以并没有休息的打算，而是在设备安置好后即刻开始了调试工作。

随着士兵们离开，实验室重归安静。

苍星陨缓步走向角落的一张手术用床，然后把怀里的小家伙轻轻放了下来。

那只拟态过后的狐狸狗外形非常小巧, 四肢纤细, 浑身的毛发洁白蓬松，精致得仿佛一件漂亮而易碎的艺术品，总之全然没有十七最偏爱的雪橇犬那种五大三粗的蠢萌感。苍星陨脸上看不出表情，眸底却难得失神, 他手掌覆盖住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十分细致地摸了摸, 然后手指滑落一路轻掠过额头和尖嘴，最后在鼻尖处捏了一把。

这要是放在往常那只狗早就跳起来打人了，这会儿却只能一动不动地受气。这念头一出，苍星陨手上的动作即刻停下，心想，他要是能受到这气就好了。

他转身看向尤纳斯：“关于十七，boss有没有跟您交待些什么？”

待他说完, 尤纳斯从仪器后抬头迎上对方的视线，静了半晌，说：“我们聊了很多，你想知道哪方面的？”

苍星陨闻言沉默几秒，而后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尤纳斯长长叹了口气，说：“统帅对十七有着很深的感情，不仅仅是因为相处了十几年的原因，这一点对没有亲身经历过‘狩猎计划’的人来说或许很难理解。”他重新专注于仪器调试，头也不抬地继续道，“因为对于参与者来说，‘时间回溯’是毁灭不是救赎――在统帅看来是过去的那个世界毁了，然而如果放在现世来看，真正死亡的人却只有他――所以从计划开始的那一刻起，十七就变成了这世界上最后了解他的人。”

“这种理解和支持是独一无二的，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就好像一个从黑暗中醒来的人，睁开眼，他看见了混沌中唯一的一盏灯。等到了后来，天亮了，黑暗被驱散，那盏灯却灭了。”

这话有些答不对题，苍星陨听出深意，眉心不觉拧起来：“他到底做了什么决定？”

尤纳斯长长叹了口气，说：“智能体的重启意味着程序初始化，也就是说再次醒来的十七不会具备过往的记忆。他已经忘了你们，自然也不会再记得统帅，所以我提议重新对十七植入‘主人’的概念，至少给他们一个与从前相似的见面，没想到竟然被统帅拒绝了。”

话说至此，尤纳斯百思不得其解地摇了摇头，感慨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苍星陨不甚明显地一怔，淡淡回了句：“我可能知道他的想法。”

尤纳斯很了解这位刺客跟苏逝川的关系，闻言倒不觉得意外：“要不你再去劝劝他？趁着还没重启，一切都来得及。”

苍星陨没做回应，反身靠上手术床边缘，紧接着毫不避讳地抽出根烟点上，过了很久才淡淡回了句：“让我想想。”

尤纳斯觉着对方说这话的语气透着股古怪，但具体是哪里又说不出来，他余光注意到监测空气指标的警示灯亮了，抬头正好看见苍星陨在抽烟，也没多说别的，只是将净化设备的功率又加大了两档，然后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往后两人不再交流，一个继续调试，另一个则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如此过了几个小时，室外的天色即将大亮。

苍星陨腕子上的通讯器一振，是下属发来的消息，提醒他不要错过上午的情报部例会。苍星陨盯着光屏上的两行文字看了有一会儿，而后按灭手头抽剩下的烟蒂，回给了对方一句“我知道了”。

恰在此时，尤纳斯取过立在旁边的拐杖，缓慢从仪器后方站起身。注意到那边有了动静，苍星陨也跟着站直身子，询问道：“可以了？”

尤纳斯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液，点头应道：“没问题了。”边说他边绕过一台占地巨大的超级光脑，颤巍巍地朝另一台纳米微操仪器走去，“统帅说十七的核心芯片在那里了，带在身上了么？”

“在。”苍星陨快步跟过来，从原本安置袖剑的护腕暗槽里推出芯片――对刺客来说，袖剑是防身的最后一道武器，他把那枚特殊的小东西保存在了比命更重要的位置，代表着无上珍惜。

随着微操仪启动，与外部连通的小托盘推出，尤纳斯站在玻璃罩对侧，两只手深入机械臂，然后对苍星陨道：“放进去就可以了，我检查一下芯片有没有受损，而且还要适当修改些存储资料，计划已经结束了，十七不需要掌握太多‘过去’的信息。”

苍星陨依言把芯片放在托盘中心，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卡扣自动固定。直到托盘重新收回玻璃罩内，他倏而抬头看向尤纳斯：“关于‘主人概念’的事，就按照你的计划来吧。”

尤纳斯正要操作，闻言不禁停下手头的动作，抬眸迎上对方的视线。

隔着纤尘不染的玻璃罩，两人目光相遇，尤纳斯静了几秒，出于谨慎问道：“你跟统帅取得联系了，是他的意思？”

“那倒没有。”苍星陨如实回答，“boss之前的决定也是出于某种考虑，但是我想了一整晚，觉得您说得那些话有道理。”

尤纳斯听得不太明白，但不难想象这其中的“某些考虑”苍星陨应该是了解的，否则也不会帮苏逝川做这种决定。他启动扫描程序检查芯片表面的各处细节，边留意光屏显示的放大图边说：“那需不需要跟他说一声？”

苍星陨抬腕查看时间，道：“现在还早，boss恐怕没有起来，我认为没必要打扰他了。”

尤纳斯平平“嗯”了一声，没再提问。苍星陨双手负后，垂眸注视着那枚芯片，半晌后复又补充：“况且他这辈子活得太明白了，有时候也需要些意外之喜，否则会很无趣。”

……

早晨七点，群星之耀二层书房。

昨天凌晨进来谈公事的两人一夜未出，直至天亮也没有半点动静，守在门外的禁军一刻也不敢放松，身姿站得笔直，只当皇储殿下跟远道而来的乌鸦有要事商量。

忽然，走廊那头蓦地响起一声异响，动静并不算大，但此时这里并没有第二个人，所以立刻引起了禁军的警觉。眼下照明灯已经熄灭，尚且稀薄的天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他非常警觉地朝声源处看去，双眼略微眯紧，细心留意着可能出现的不对劲。

不过多时，异动再响，禁军眼睁睁瞧着一只体型肥硕的兽影从楼梯口“嗖”地晃了过去……

这里是皇城行宫，怎么可能会有大型兽类？！那年轻人当即大惊，第一反应直接唤醒通讯器，打算将“野兽闯入”的消息禀报上去，以免延误伤人，结果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信号格竟然空了！

什么情况？难道说有人屏蔽了双月殿里的通讯信号？

这里毕竟是皇城，理论上用于发射信号的基站要比其他地方更加稳定才对！他敏感地察觉到这里面出了问题，当即片刻也不敢耽误，赶紧前去通知今晚的安防队长。

等到守卫离开，角落里的长毛地毯忽而蠕动了一下，数秒后边缘翻起，一只圆滚滚的银狐仓鼠十分猥琐地从下边钻了出来。紧接着，仓鼠摇身一变拟态成巨型雪橇犬，摇晃着尾巴凑到书房门前。它左右嗅了嗅，下一刻直起身体用狗爪扒拉门把手，待“咔嗒”一声解锁后，雪橇犬前肢落地，再拿鼻子拱开门板，扭动着圆润的身子挤了进去。

书房内窗户紧闭，窗帘拉得密不透光，雪橇犬敏感动动鼻尖，隐约嗅出了一股不那么正经的腥膻味。

这里面没有用于休息的里间，不务正业的两个人做累了实在懒得出去，于是没清洗也没更换衣物，直接凑合着睡了一夜。此时待客区的沙发处，苏逝川全身光|裸，仅在下半身盖了件不只是谁的外套。西法从后面搂着他的腰，两人并排侧卧，堪堪挤在一张沙发上，都没有转醒的意思。

就在这时，书房门再次闭合，门锁又是一响。

受到惊扰，苏逝川后知后觉地拧了拧眉，刚一有动作，他身后的西法也跟着醒了，直接收紧手臂不让人起来，呓语似地说了句：“别动，再睡会儿。”

两人对面，蹲坐在过道里的雪橇犬一脸不满的龇了龇牙，看后边那家伙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太友好。

或许是感受到了某种注视，苏逝川人没再动，却忍不住定神睁开了眼睛。

刹那之间，四目相对，他整个人不觉怔住。整座书房光线晦暗，苏逝川根本不可能看清不远处的东西是什么，可那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却全然不需要验证，他瞬间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智能体优越的夜间视力不受任何影响，雪橇犬第一时间注意到对方转醒。那一刻，这头原本高度戒备的野兽像是放下来全部防御，气场似乎跟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同一只温顺粘人的小动物，它轻手轻脚地蹭过来，硕大的身体在沙发旁边蹲坐下来，甚至十分亲昵地将脑袋搁在了沙发扶手上，眼珠一转，眸光斜斜望着苏逝川。

“您好，我是第十七号智能体，诞生于二十五分钟前，受初始程序指引过来找我的主人。”

那种熟悉的嗓音在耳旁响起，鼓动着耳膜，苏逝川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雪橇犬的眼睛，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您是苏逝川么？”十七认真地问。

闻言，苏逝川深深缓了口气，他轻颤着抚摸上对方毛茸茸的脑袋，眼眶直接湿了：“我是……”他顿了顿，眸底有颤动也有不解，“为什么会来找我，你不是应该……”

这话没说完，十七茫然地看着他，发觉主人没有了继续的意思，于是非常耐心地解释说：“因为初始程序告诉我您是我的主人，所以我必须来找您。”话音没落，十七满目不满地看向西法，紧接着纵身一跃蹿上沙发。

这头雪橇犬体型巨大，体重超过了二百磅，西法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说话，但本身没醒，这会儿直接被狗压住，险些背过气去。再一睁眼，等到看清身上那东西的模样，他一口气没生起来，当即哑火了。

十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威胁性十足地一亮狗爪，对苏逝川道：“这又是什么东西，可以弄死么？”

苏逝川：“……”

西法：“……”

统帅大人哑然失笑，直到笑够了以后才把十七从西法身上拎下来，安安稳稳地搁回地毯上，耐心教育：“这是未来的陛下，不能随便弄死，你稍微克制一下。”

十七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摇着尾巴把自家主人的衣服叼过来，然后继续蹲坐在旁边卖乖。

苏逝川这会儿是一点都不困了，索性坐起来穿衣服。西法靠在沙发上点了根烟，看看苏逝川又看看十七，不解道：“什么情况，不是说十七重启以后没有记忆的么，怎么又跑来针对我？”

他话音没落，苏逝川正要开口，却被十七抢了话头。

十七奇怪道：“怎么你也认识我？”

苏逝川短暂一怔，静了几秒才道：“还有人认识你？”

“一条不招人喜欢的鱼，”十七皱着眉头回答，“我刚醒他就在旁边，还一直摸我尾巴！”

苏逝川眸底带笑，忍不住问：“你把人家怎么了？”

“我的尾巴当然不可以随便摸啦，立马打了一顿！”十七气哼哼地跟地毯上磨爪子，半晌后火气降了些，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那鱼好弱，根本不知道还手，但很奇怪的是博士竟然会劝架，让我不要对搭档动手。”它仰头看着苏逝川，“博士说我是二次启动，所以缺失了上一次启动以后相关经历的记忆，所以说我们本来就认识？”

“嗯。”苏逝川起身站起来，“你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下次不要再随便打人家了，星陨是因为让着你才不还手的，并不是真打不过。”

十七瞬间不满，忍不住反驳：“人家是最先进的智能体，怎么可能打不过一条鱼？！”

苏逝笑笑没接话，绕过沙发来到其中一扇落地窗前，他伸手拉开窗帘，顷刻间，灿烂的晨曦倾斜而进。这扇窗正对群星之耀侧面的一片花园，盛夏已至，花朵陆续凋谢，只留下郁郁葱葱的绿，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他注意到角落的树荫下站了个人，正朝这边看过来。

远远的，两人视线相遇，苍星陨做了接通语音的动作，而后苏逝川的通讯器就响了。

苏逝川接通申请，笑着调侃道：“博士那边我都说好了，结果你还给我玩这么一出，怎么，不想欠我人情么？”

“不是。”苍星陨的声音很淡，态度异常认真，“说句逾矩的话，虽然我们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是在我心里从很早以前就把你当成了自己人，我这辈子没什么朋友，我把你当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苏逝川唇边泛起的笑意加深，纠正道：“这不逾矩，这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不会介意欠你的人情。”苍星陨说。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苏逝川问。

闻言，通讯对面沉默了有一会儿，然后苍星陨才轻描淡写地开口：“如果他再懂得维护你，不再处处跟我针锋相对，如果他缺少了一直以来的任何一种性格，你觉得他还是十七么？”

苏逝川沉默许久，最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不介意。”

“其实我也不介意。”苍星陨坦然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以前很好，不管对你还是对他。我确实从博士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既然有这项选择，还就让十七更接近过去一些，反正已经有了重新认识的机会，这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苏逝川不置可否，轻轻叹了口气，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苍星陨道，“时间不早了，通知殿下到军部开会，你也得来，我先过去。”

苏逝川说：“知道了，一小时后到。”

话闭，通讯中断。苏逝川转身正对上身后的西法，西法将面具递过去，没有说话。苏逝川接过面具，紧接着上前两步拥抱住对方，轻声耳语：“该走了，殿下。”

――番外?在遗忘之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