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瑶非常幸运地被内门的林丹师选为徒弟。

可她这几天依然睡不好。

每当有人喊她一声“聂肃羽”的时候，她都觉得对方是在嘲笑她。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虞清瑶是内门弟子，比她有人脉有地位，又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不管从哪方面看，她都比她强。

可是要她一直选择忍气吞声，向虞清瑶低头，她又办不到。

最近，林丹师一直在找一个人。

据说此人能够炼制出同品级内效果最好的丹药，不光是药效好，杂质还特别少，对身体几乎无害。

林丹师觉得此人天赋甚高，若是能被他收为徒弟，好好教导一番，将来的成就必定会远胜于他。

可是他找了很久，一直都找不着，只知道那些药效很好杂质很少的丹药是从杂院那边流出来的。

一日，聂瑶在炼丹房在遇到了她那位许久都曾见面的表妹。

在进入万界归宗之后，聂棠就被萧长老带去了清陵君那边。

开始的时候，女修们都对她羡慕嫉妒恨，觉得她出身不好，修为又低，以色侍人，竟还能被清陵君收下，不知道是哪里的运气。

虞清瑶的老毛病又犯了，在醋海当中翻腾不止，忍不住去找她麻烦，想让她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结果，大家意外发现，清陵君可能……也并不是对聂棠另眼相看，他应该是缺少一个给他打杂干活的人了。

明晃晃的证据就这样摆在了大家面前。

证据一，证人为清陵君身边的宠物小白龙。小白龙是一出生就跟在清陵君身边的，除了清陵君之外的修士在它眼中都是两脚兽，这之中微小的区别就是它对天生就是修士的要稍微客气那么一点点，对于凡人出身的修士则完全看不起。

小白龙表示：“主人是万界归宗的钢铁直男团榜首，他根本不知道聂棠长什么样，他只是让聂棠在山脚下种地。”

小白龙又表示：“至于他找人来种地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她有水灵根吧。水灵根能滋养草木，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了吧？”

“……觉得聂棠是女修所以不忍心？为什么要不忍心？在修真界有男女之分吗？女人难道就不用修炼了？而且主人只让她在山脚种啊，又没有让她把整个凌霄峰都种满，其实也还成吧？”

众人：……这可真是一对画风清奇的主仆！居然让鼎炉去种田，鼎炉难道不该是抱在怀里养在家里的吗？！

证据二，外门不少弟子可以作证，最近聂棠一直都在收购各种种子。

外门弟子甲：“我前段时间去宗门外面跑了一趟，本想收购一些上好的灵药回来卖，可是眼力不行，里面混了好多普通植物的根茎和种子。都是聂师妹买走的，她说清陵君让她把山脚都种满喽。”

外门师兄乙：“这我可以作证，上回她本来想在我这里买一只匣子，后来匣子被内门一位师姐买走了，她就买下了我摊子上的所有草药和种子。”

证据三，近来凌霄峰的山脚下时常乌云压境，一看就是有人在施云布雨。最近，这座著名的秃头峰渐渐变绿了。

总而言之，没有人会嫉妒聂棠。因为要妒忌她的话，到底是该妒忌她从鼎炉变成了种田的杂役弟子呢，还是妒忌她现在能够熟练地召唤云层降雨？

是以，当聂瑶看到许久未见的表妹，尤其是她身上的白色弟子服上还沾着零零星星的泥点，一看就是刚种完就匆忙赶来的，她的内心不由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情绪：“表妹，很久不见了啊。”

聂棠气息未定，把几个下品灵石塞到守炼丹房的弟子手上：“师兄，劳驾，我要借用下品炼丹房小半日。”

借用炼丹房都是必须要付出灵石的，而灵药等炼丹材料也需要灵石，所以对于新入门的修士来说，如果没有一个好师父，是不会选择成为丹师的。

——费钱，费时间，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出头之日。

守炼丹房的弟子也是好心，劝了她一句：“师妹，你这才炼气两层吧，不如先把修为提升到筑基再来租炼丹房练手？”

一般来说，修士的修为跟炼丹的品级都是挂钩的，像聂棠那样堪堪入门的炼气弟子能炼出个什么花样来？怕不都是废丹？

聂瑶见她不搭理她，便顾自上前，从袖子中取出林丹师的令牌：“师兄，我是林丹师的弟子，这是我妹妹，不如就让她跟我一间丹房吧？”

那弟子扫了一眼她手上的令牌，立刻就把灵石还给了聂棠，笑道：“行，你们进去吧。”

聂瑶拉了她一把：“你每个月才有多少灵石，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聂棠低垂了一下睫毛，乖巧地回答：“多谢表姐。”

聂瑶把她拉进炼丹房，打开外面的结界，保证不可能有人破门而入打断她们的谈话，这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现在都是……炼气二层了？不错嘛。”

她还以为她会忙于种田，根本没时间修炼。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聂棠笑了一笑：“还算过得去吧。”

她早已服下了遮挡修为的丹药，但凡境界在元婴以下的修士，都只能看出她才刚到炼气二层。

聂瑶揽住她的肩，低声道：“棠棠，修真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不管我们从前关系怎么样，毕竟也是有血缘的姐妹啊。”

聂棠侧过头，语气平淡地问：“表姐的意思是，我们应当互相扶持么？”

聂瑶道：“你我都是从凡间来的，那些一生下就是修士的人，对我们到底态度如何，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根本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凡人。我真是受够了。”

她挽住聂棠的手臂，压低声音问：“你最近都是在外门走动，可知道近来出现了一位很有天分的丹师吗？”

聂棠闻言，很淡定地回答：“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表姐所说的那位丹师应当就是我了。”

聂瑶：“……你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我拿这个骗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可是，没有人知道是你，”聂瑶眼神微微一闪，“如果有人冒充呢？”

聂棠轻描淡写地回答：“冒充只怕很难，我炼药的手法跟别人的大不相同，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她也不等聂瑶催促她做个示范，便开始手脚利落地处理起药材来。

她的手法的确跟林丹师完全不同。林丹师一般都是把三年灵草直接放入药鼎，而聂棠却会细心剥掉根茎上的叶子，再用银刀把根茎切成长短一致的小段。

而且她的动作十分熟练，引动丹火的时候根本就不像一个刚刚接触丹道的新人，甚至让聂瑶隐约觉得，她这个表妹的动作比她的师父还要纯熟。

聂棠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炼出了一炉聚灵丹，一炉聚灵丹一般都会成丹八颗，可是她的一炉却有整整二十颗，而且颗颗饱满，光是看色泽，就知道这聚灵丹成色不俗。

聂瑶忍住了心中澎湃的惊涛骇浪，弯下腰从丹炉中取出一粒聚灵丹，放在鼻端闻了闻，只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

她忍不住再次瞟了聂棠一眼，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她真的就是那个师父赞赏有加的天才丹师！

她现在的修为这么低，就已经能炼制出成色如此的丹药，若是等她修炼到筑基呢？要是再进一步，跟师父一样踏入金丹呢？

丹师提升境界可不像剑修这么困难，还要吃许多苦，再说又有师父提携，还有无数资源等待着她……

不，她一定不能让师父知道他正在找的人就是聂棠！

聂瑶笑得十分勉强：“表妹倒是真有天赋，可惜待在清陵君身边，还是委屈你了。”

聂棠顿觉有些好笑。

在她露了这一手炼丹的手段之前，聂瑶一定是觉得她走了狗屎运，竟然跟了沈陵宜，可是现在又说她屈才了，这前后转变委实太快。

她语调轻柔地回答：“怎么会委屈？清陵君出手大方，给的灵石就是我这辈子都赚不到的呢。再说种地这件事，也是我喜欢的，并没有外界说的那样委屈。”

聂瑶知道有些事是自己不该问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清陵君给你……多少灵石？”

其实她在被万界归宗挑上的时候，她娘亲是偷偷塞给她十几个钱的，想让她能有点钱防身。

可是到了修真界，她才发现，在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那些银子金子，她身上的铜钱就是破铜烂铁无疑。

而银子金子同下品灵石的兑换比例，简直……简直能让她心塞。

他们这些凡人出身的修士，不管在凡间多么位高权重，家族多么富贵，到了修真界，根本没有人在乎，哪怕你在凡间龙袍加身，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逸轩是万界归宗唯一一位进入了金丹期的丹师，宗门里需要丹药的修士都会花重金去找他帮忙。

那些修士要让他炼丹，不光要收辛苦费，还要直接分走炼出来的一半丹药。

而这些就仅仅是最低线的规矩罢了。

甚至有一些修士为了讨好他，还会时不时为他送来各种稀有的材料，只希望他能在炼丹时上心那么一点。

是以，林逸轩对座下弟子是非常大方的了，至少炼药常用的灵药是不缺的。

可是他出手再大方，也不可能给弟子许多灵石，每个月的确是会给一些花销，但是绝对是不可能够用的。

尤其是女修，除了要修炼，还得穿衣打扮，那些漂亮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哪一样能不得花钱？

聂瑶所接触到的全部都是内门弟子，这些内门弟子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从小在上三界长大，还是修真世家出身。

她们有家族在背后支撑，日子过得自然宽裕，常常令她妒忌得咬牙切齿。

聂棠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只储物戒指，平放在手心里：“我也没数过里面到底有多少灵石，不过应当够用好一阵子了。”

聂瑶盯着她手心的那只戒指，最终还是抵抗不了诱惑，把自己的神识探入其中。

这只储物戒指是无主的，沈陵宜根本就没有在上面打上标记，谁拿到了手都能查看，也能使用。

当她看到储物空间当中那一堆有小山高的灵石，不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而在震惊过后，她的心中充满了嫉妒的火苗：清陵君居然把这么多灵石随手给了她！

她怎么配？！

可是她的脸上却一点都没有带出愤恨的表情来，反而谆谆提醒：“表妹，清陵君把储物戒指交给你，就是信任你。你还是赶紧把它收回去，不要随便拿到别人面前去了。”

聂棠仿佛当真被她这句话给点醒了一点，轻声道：“对，表姐提醒得是。”

聂瑶忽又面露难色，拉住了她的手臂：“啊，我突然想起来了，之前师尊还让我去掌门那边送药来着，我竟然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我本来也是想炼制一些聚灵丹自己用的，”聂瑶摇晃了一下聂棠的手腕，“现在来不及了，你能借给几颗丹药吗？回头我拿灵药跟你交换。”

聂棠二话不说，直接分了一半聚灵丹给她：“聚灵丹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不必交换灵药了。”

“就算我们是亲姐妹，那也不能让你吃亏。这样吧，这炼丹房你继续用着，我先走一步，回头再来看你。”

聂瑶接过那瓶聚灵丹，小心地放进了袖子里，推门离开了炼丹房。

聂棠凝视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只是微微一笑，突然感觉缠在她手腕上的小水蛇突然松开了尾巴，哧溜一下攀着她的衣袖滑到了地面，游动两下，又迅速缠上了聂瑶的裙摆，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聂棠微一挑眉，什么都没说，又从储物袋里拿出新的灵药，继续开始炼制丹药。

其实她现在的修为已经到了炼气八层，离筑基已经不那么遥远了。

只是想要冲破筑基，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机会。

同时，她还跟沈陵宜有着三月之约，三个月一到，她就得离开。

而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了。

……

少白小心翼翼把自己藏在聂瑶的裙摆里，随着她一路直奔清心峰。而清心峰就是林丹师居住的地方。

聂瑶果然是在说谎，她着急离开根本就不是她说的“去掌门那里送药”，而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目的！

突然，聂瑶一下子停住了飞奔的脚步。她这样突然停下，直接就把挂在她裙子上的少白给甩了出去。

少白在快要落地时，敏捷地一个翻滚，迅速滚入草丛中。它刚刚在草丛里趴好，就听见了林丹师的声音：“不是已经说过不要莽莽撞撞地跑来跑去，这是怎么了？”

林逸轩从外表上看去，就是一个二十七八岁、容貌清雅的年轻人，可是他的实际年纪却已经有两百四十多岁了。

聂瑶本就心神不属，突然被师尊逮了个正着，更是受到了剧烈的惊吓，只听咣当一声，藏在她袖子里的那个装聚灵丹的药瓶就咕噜噜地滚了出来，一直滚到了林逸轩面前。

林逸轩弯下腰，顺手把药瓶捡了起来，无奈地叹息：“你怎么就这样毛躁啊。”

可正他准备要药瓶递还回去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药香，他立刻就打开药瓶闻了闻，脸色顿时一变，肃容道：“这聚灵丹你从哪里买来的？是谁炼制的？”

少白忍不住叼住了自己的尾巴尖，心想，怪不得聂瑶之前会忽然问聂棠认不认识一个天份很高的丹师，原来是事出有因，而这个“因”就是林逸轩！

看他那严峻的脸色，就知道他对这位新丹师有多么重视了。

如果聂棠被能被林丹师收为徒弟——至少也比守在凌霄峰山脚下种地要好多了吧？！

聂瑶的脸色忽青忽白，最终低下头，嗫嚅道：“师父，这聚灵丹是徒儿亲手炼制，炼制的时候突然福临心至，炼出来的丹药成色就好多了……”

林逸轩凝视着自己的小徒弟，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最终，他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道：“终于找到你了……”

他把聚灵丹还给聂瑶，淡声道：“你随为师过来。从今往后，你就把现在正上着的课页都停了，由为师亲自教导。”

少白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尾巴尖，才没当场叫骂出来。

它是不喜欢符修，想要看符修在主人那边吃瘪，可是这丹药是它亲眼看着符修炼制的，现在怎么被聂瑶桃代李僵，变成是她炼制的呢？！

就她这种血统卑下的两脚兽，她能炼得出如此佳品的丹药？

还说什么福临心至，这分明是为自己今后炼不出同样成色的丹药而胡乱找的借口！

它飞快地游回了炼丹房，从门缝底下钻了进去，就看见聂棠面前的药炉轰得一声冒出了绚丽的火光。

她毫不在意地伸出手，直接伸进了这片灼热的火光中，把里面的盛放丹药托盘拿了出来。

这一炉丹药超过了她目前的修为，就只出了三颗成丹。

可是那三颗丹药色泽火红，形状饱满，一看就是破障丹中的极品！

聂棠捻起其中一颗，对着光看了一看，最终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了药瓶，这才转过头，望向了气得肚子圆圆的小水蛇，奇道：“你看上去好像非常生气。是吃了什么很难吃的东西才这样生气的吗？”

少白气鼓鼓道：“什么吃了难吃的东西？这世上最难吃的东西难道不是辟谷丹吗？我是觉得你那个表姐卑鄙下流无耻，真不愧是最卑贱的凡间两脚兽！骨子里就流着肮脏的血！”

聂棠笑问道：“是不是我那表姐对别人说，这聚灵丹是她亲手炼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