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很大，伶舟慕看着草原上吹起的碎草屑怔怔出神，这次她没有地图可以看了，想的只有在如何在明日的战场上保证燕山部尽可能的存活并逃出去。

是的，这是她再三分析后得出的结论，这场仗是打不赢的。

但打不赢不意味着没有解决的办法，有句话虽然俗套，弹很是有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不想考虑日后这个草原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因为依旧有可能是他们的敌人，但至少要让这个孩子，让这个自己承诺过的燕山部好好的存留下去。

无关立场，这个时候她不是天宸的天谕上将，而是伶舟慕；但也正因为无关天宸军民，她才能够做自己。

这两点是不矛盾的。

“姐姐，今天风大，你还是早些会帐内休息吧。”诺护那多走出来对伶舟慕说道，两天过去，他已经能如常人一般走动了。

伶舟慕点了点头，走回自己的帐内开始闭目休息

她白天让燕山部的两万战士把族里剩下的牛羊肉、酥油还有马奶酒都分了下去，让所有人都好吃好喝了一番，士气才没有太过低迷。奚多兰那里她管不着，也不想管，这个老头哪怕走到现在的局面，仍旧死咬着自己手上剩的那点兵马牛羊，死也不打算妥协，反倒是在这最后几天开始享乐起来，仿佛是再告别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

连续两天，伶舟慕都在尽力的调动士气，想转胜或者顺利逃出的路子只有这一条，毕竟已经被人围住，说是困兽犹斗也不为过。

但她一直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草原上最强盛的牟狄一直没有出现。

是想看最终的结果？还是根本不屑一顾？

……

翌日。

燕山部的“校场”里，其实就是一处空地。

原天啸把两万战士聚集在一起，道出了今天的出征前的第一句话：“今天，我们是主动出击，也是最后一搏，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但众人也只是应和了一声，如今的局面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一旁的诺护那多却看不下去了，他缓缓走上前，走到了原天啸的位置。

众人都有些讶异，不知道这个六岁大的孩子想要干什么，往日虽然他说什么他们都会照办，但这都是看在前族长以及原天啸的份上，还有更多的就只是一种同情罢了。

“我知道也许不该在站在这个位置，我知道也许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孩子。”诺护那多开口了，清脆还略显稚嫩的声音让整个校场都安静了下来。

“我懂的的确不多，我不如狼王叱咤草原，我不如我的母亲治族有度，我也不如你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家人奋斗在前线。”

是的，不似别人所想，战斗是为了家国不得已去战斗，更有一种人是想去为之战斗，为之流血挥汗，为之抵死相拼！

但却没有机会……

“但我知道的是，我们将要用四万打近十万，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我只知道如果输了，我的姐姐会沦为奴隶，我的祖爷爷会被放逐，我母亲的燕山部！也会就此消失。”

所有人都把目光凝聚在了一张稚嫩但满是肃穆的小脸上，继续聆听着。

“所以我们不能输，也不会输，一千人打一万，我们赢了；九万人打十七万人，我们也赢了；而如今，我们仍有摄政王在，也依旧会赢。”

“我看过很多次的赛马会，但我仍旧不知道什么叫做勇士，因为那时候我有我的父亲母亲在。”

“现在我想我可能知道了，我是一个族长，是一个后面有着几万族人的族长，而你们，是一个男人，是一个丈夫，甚至是一个父亲，我们所坚持的东西其实是一样的。”

言辞虽然稚嫩，甚至逻辑有些不通，但道理却显而易见：

人不是站在多么高的位置才伟大，而是因为他为人夫、为人父而伟大，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伟大的象征！

说完，诺护那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自己的大拇指指向了自己的胸口，然后伸向了空中，缓缓对准太阳。

那是是必胜的信念，是凯旋的赞礼！

“我们，都是勇士……”

两万人面色开始潮红，望着太阳，拇指点胸，然后高高举起。

轰——

校场一瞬间被点燃了，被一个孩子，所有人都开始亢奋，甚至连一旁的提耶和原天啸都是如此。

此刻，他们就是凯旋二字。

伶舟慕看着，忽然笑了起来，如果这个孩子能够一直走下去，说不定天宸和北狄会迎来和平相谈的那一天。

……

幽暗的空间里，颜玦闭着眼睛修行着天行录。

仅仅三天，他就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先不说内脏，单说筋脉以及骨头都已经恢复的很好了。

他在想若是从一开始就得知天行录的这种修炼方法，是不是他就不用受那种走火入魔一般的痛楚。

哗。

伴着一道轻柔的风声，长溟出现在了颜玦的身侧。

“何如？”

颜玦抬头说道：“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十五日肯定可以稳定下来。”

长溟看着不知尽头的灰暗空间，说道：“已无十五日等矣，那位小姑娘需要你为之解局。”

昨日观星，长溟发现自己从前所观之局，在昨日第一次出现了偏差。

“她？她怎么了？”颜玦站起来赶忙说道，他明明在走之前看过她的身体了啊，如今应该已无大碍了才是。

长溟扭头看着颜玦，轻声说道：“以你的聪慧，宜欲得其当往何处，而若在那时，又会有何麻烦。”

颜玦这才放下忧虑，考虑了起来，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长狄战局？”

如果连她都解决不了战事，那一定不仅仅是僵局那么简单。

“死局。”长溟淡淡说道。

颜玦眉头紧蹙，对长溟说道：“这些日子多谢前辈照拂，救命之恩……”

长溟摇摇头打断他：“若你想回报，照看好你怀里那块玉便可。”

“！”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自己这些日子保管的最小心的东西被人发觉，还是不免有些心惊。

“世间千古奇物有七，此玉乃是其一，至于效用，你日后自知，但切记，勿要弄丢。”长溟这话说的很慢，似有深意，但更多的像是一个长辈对后辈的叮嘱。

说罢出现在颜玦身后，递掌轻推，缓缓拂过颜玦后背。

颜玦顿时感到一股冷流流经自己的四肢百骸，虽然起初有些不适，但后来身体很快就暖了起来，而自己的内外伤势也在一瞬间稳固了下来，不断枯竭的内脏也好了许多。

“这是吾能助你的极限了，他日你不必担心伤势复发，所用之力也可达蜕凡初期，但切勿超过此限，维持之期约莫半年。”

他把颜玦体内的时间转移道了某一个特殊的空间里。

颜玦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半年内到达东海，并取到下一样可以挽救他的东西，毕竟夏雪蓂荚已经没有了。

“是，多谢前辈！”低头，颜玦深深行了一礼。

再抬头时，长溟已经不在，只是他原先停留的身影处，多了一道光门。

“走吧，你的路还有很长——”

……

颜玦走后，这座山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长溟在最高处的天台之上，迎着风雪，负手看着天穹。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看过了多少行人，记录过了多少故事，只依稀记得有人涕泗滂沱、顾盼流连；有情朝起慕落、千里共醉。

无书以鉴、无寻始终；年月渐老、白发渐催。

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