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岸这一个月一直住在合作局安排的住所，外出都要向联络官报备，也不能出省市。他的案子很棘手，跨境证据收集的难度相当大，无法证明他的罪也无法洗脱他的嫌疑，关于他杀人的动机是否如他所述也难以确定，即使是出于任务需要，卧底是没有豁免权的，同样要以杀人罪论处，但联络官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调查陷入僵局，就这样一直拖着。

胡岸定期要去合作局向白薇薇汇报他的行程。白薇薇听说他和乐毅见过面，问了很多细节，他都如实答了，也猜出了几分她的心思。他每一次去都会在楼下买一盒泡芙带上去给她，香草的，巧克力的，抹茶的，草莓的，不同的口味，汇报完工作就聊一会儿其他的，和白薇薇的见面成了他目前苦闷生活的小小慰藉。这天他带了新的薄荷口味的泡芙上楼，见到白薇薇时，不知道怎么的，就用法语说了句，“你好啊，我的泡芙小姐。”结果白薇薇瞬间就脸红了。胡岸愣住了，他不知道她还会法语，一时有点尴尬。白薇薇说他的法语说得很好听。

于是他们有了新的共同话题可以聊了，他把他怎么跟老师学的，然后去了里昂这段时间的事，稍微润色了下跟白薇薇讲了，白薇薇听得很认真，问了他很多问题。后来他把泄露的名单表上有乐毅，和联络官被他扔下河岸的事，也都跟她说了，从白薇薇的表情，他判断这姑娘是相信他的。白薇薇主动开口跟他讲了乐毅住院期间的事，她说乐毅在医院里差遣两手都绑着纱布的高兴帮他回去浇花，被高兴好一顿怼。

胡岸听了一直在笑，问她，“那到底浇没浇。”白薇薇说：“你怎么也关心花胜过人呢。高兴肯定是没有浇，后来乐毅不放心，让我帮他回家看看，我去的时候，花儿已经枯死了。我去市场买了一盆差不多的换了，他到家那天站花儿前看了很久，但什么也没说。”

胡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盆花呢？”白薇薇问。

“那盆花是我送他的。”胡岸说。

“噢……对不起。”白薇薇感到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胡岸说，“而且，只是一盆花而已。”

“怎么想到要送他花儿呢？花儿不都是送女孩子吗？”白薇薇问。

“那明天我送你花儿吧。”胡岸说。

白薇薇显然有些惊讶，“为什么明天要送我花？”

“明天是我们认识的第180天。”胡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白薇薇睁大了眼睛，她的心跳一阵加速，脸上烫了起来。

第二天，胡岸真的带着花来了，一朵粉色的玫瑰花，装在泡芙的盒子里，放在她的桌上，里面还有一张卡片，上面用法语写着：给我的泡芙小姐。

白薇薇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找到了他，胡岸正在抽烟，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夹着烟，看到白薇薇进来了，他摁灭了半支烟，站了起来。

“谢谢你的花儿。”白薇薇说。

“谢谢你，相信我说的话。”胡岸看着白薇薇，笑了。

“我相信没有用呢……”

“没关系，不管调查结果怎样，我都会接受。”

“尸体……已经找到了。”白薇薇低下头，咬了下嘴唇，“无论你或他有没有涉及情报交易，故意杀人罪都是没有法律豁免权的……”

“明白了。”胡岸笑了一下，“薇薇，我很高兴他们派了你来接任我的联络官。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白薇薇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忘了乐毅吧。”胡岸说，“他不是一个能被温情打动的人。”

白薇薇一愣，看着胡岸，她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眼圈一阵涩痛，“你们……”她哽咽着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如果我不是这个身份，我应该能跟他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是同样的，我如果不是这个身份，我应该没有机会认识他。”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楼道里有人在大声呼喊，胡岸去门边张望了下，看到一条喷射血迹出现在雪白的墙壁上，异常显眼，血还在往下滴落。薇薇也看到了，脸色顿时变白，就往胡岸身后躲，胡岸迅速护住薇薇把她往角落里藏，一边跟她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然后他抓起桌上的烟灰缸，闪到门外，把门锁上了。

胡岸在机房门口和一名持刀的歹徒迎面相遇，胡岸蹬腿就是一脚，那人跌进门里，胡岸追进去，对方后背撞在大型服务器上，并没有倒下，抬手就朝胡岸刺来，胡岸抡起烟灰缸挡了几下，手上已是鲜血淋漓，他忍着痛，一手拿烟灰缸抵住他的匕首，一手死命反关节掰他手腕，这时歹徒突然一口唾沫吐在他的左眼上，就那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烟灰缸一滑，左肩下方感觉一阵辣，一把匕首插了进去又拔了出来，胡岸后退了一步，献血喷涌而出，剧痛让他的手失去了力气，烟灰缸掉在了地上，又一刺向他袭来，胡岸勉强地闪开了，这时前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两个警察拿着拖把和椅子奔了过来，歹徒看到穿制服的，顿时放开了胡岸，朝他们冲过去，胡岸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他，三个人合力把歹徒用椅子和拖把顶在墙角，这时更多的增援到了。

白薇薇听到对讲机里喊话的声音，还有杂乱的制服皮鞋跺地的声音，她拉开门跑了出去，只看到胡岸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上身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白薇薇奔过去，想抱起胡岸，怎么都抱不动，另一名同事过来帮忙，胡岸此时咳嗽了一声，嘴角渗出了血沫，白薇薇一看知道他不行了，顿时放声大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干嚎。胡岸说，“没事了，没事……了……”然后头一垂，再也没有回应了。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但是血色已经迅速退去。

这起袭警案中，共有6名警察牺牲，5人受伤。歹徒是一名因受过治安处罚怀恨在心的社会人员，当时在办公楼里的全部都是文职类警员，没有配枪，也没有随身配备其他防暴类武器，手无寸铁面对持刀歹徒的偷袭，伤亡惨重。

这起事件对乐毅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因为这起事件，他的朋友胡岸死了；他用一片赤诚守护着的人们，却在网上对歹徒的恶行拍手叫杀得好；全警种配发武装装备，他的首要任务从保护群众，变成了保护自己。他的信仰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开始深深怀疑，他是否真的被这个世界需要，被人们需要，他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那些一次又一次伤害着他的人们，是否值得他拿命去守护？

这是圣诞节前的一周，他每天都在加班处理舆情，办公室里开着暖气，他的心却裹着无边的寒意。杀得好？哪里好？6条人命，每一条都活生生的有亲人，有朋友，为什么要为他们的死叫好？乐毅的逻辑和判断全部短路，情感占据了主线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白薇薇打电话来，开头也只是哭，什么成句的话都说不出来，乐毅一直等她平静下来，白薇薇说胡岸最后以警察身份被追认为烈士，乐毅“嗯”了一声，嘴唇颤抖着，两滴滚烫的眼泪滴在手背上。

周五晚上，乐毅跟白局请假周末不加班，要去参加统考。白局问他有没有把握，这一周都在加班也没法复习。他说应该没问题，只要达到165分就行，之前几次模拟都在210分以上，正常发挥就行。白局点点头，他知道乐毅一向很稳，他说没问题，就肯定是没问题。白局也知道他最近情绪不佳，开导了他几句，“小乐，警察就是一份需要情怀支撑的职业，我们不是军人，我们其实就是穿着制服的脑力劳动者，就像公司里的白领，你想明白这一点就行了。”

“白局，我不明白。”

白局叹了口气，心想这小子一根经起来也是挺严重的，又说，“这个世界上自以为聪明的人太多，却要一群傻子来帮他们抵挡黑暗，有些工作总得有人愿意去做，你我就是那个傻子，明白了吗？”

乐毅抬头怔怔地看着白局，突然顿悟。

他的主系统重新加载完毕，逻辑和判断占据了主线路，情感的按钮再次关闭。

“我明白了，谢谢白局。”乐毅笑笑，退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