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的例会开得比以往都要久，白局一直眉头紧锁，会后又把乐毅单独留下来，问了老周被害案件的一些细节，乐毅略去了高兴和左唯的部分，把情况完整地向白局汇报了一遍。

白局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手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击，许久，他直起身来，“你师父那里，你延后再去吧，我会跟他说明情况。石楠这条线，我需要你继续深入。”

乐毅点点头，有些小小的失落。上次白局另外派给他的任务是让他出差去维港一次，他师父那里有些工作需要他协助。他有好多年没见到他师父了。

“晏清为什么要陷害你？”

被白局冷不丁一问，一直盘旋在脑中的疑问脱口而出，“我也想不明白这点。他不像是认识我的样子。我和凌靖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显感觉他认识我，后来胡岸也证实了这一点。去年11月，中间人KK落网，据他交代，泄露的情报员名单一共有两份，一份国际刑警的侦查员名单是给华商会的，还有一份关于我的信息是单独给凌靖尧的。幸好华商会并没有掌握我的信息。”

白局点点头，“华商会的事情本就不是我们的职权范围，他们也没有理由要刺探我们局的人员情况。同样的，四方会也不归我们管。晏清是青龙也好，不是也罢，他都没有必要针对你。”

乐毅坐正了身体，“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还有就是老周的死。”

“那就继续收集情报，还有注意不要跨越权限范围。”白局叮嘱了一句。

“是。”乐毅答。

“对了，你的一等功批下来了，这几天就要公示了。”

“啊？”乐毅一愣。

白局笑笑，“怎么？”

乐毅挠挠头，“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都是本职工作……”

“凌靖尧的案子，你命都差点丢了，最后破案的关键也在你，这个功劳当之无愧。”

乐毅腼腆地笑笑，“谢谢白局。”

“嗯，去忙吧。”白局摸出根烟，朝乐毅挥了挥手。

乐毅条件反射地掏出打火机，凑过去帮他点了，白局也没推辞，他吸了一口，突然“哼”了一声，朝乐毅瞪了一眼，笑骂道，“臭小子。”

乐毅红了脸，说道：“对不起。”

“算了，回去吧。”白局把转椅转向窗户，背对着乐毅，椅子上方升起一缕烟雾。

乐毅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关上门。

出了那门，乐毅的心情十分复杂，棘手的案子和至高的荣誉都在前方等待着他，最让他感觉一阵松快的，还是白薇薇的事直到这一刻终于算是过去了。

同一时刻，中心派出所内，江未来正在讯问晏清，连续两夜没合眼的他，那标志性的三眼皮如今耷拉到了眼睛下面，变成了巨大的分层眼袋，原来三层眼皮的地方浮肿成了一块。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好像进了什么很辣的东西似的，再睁开时满眼都是红血丝。边上的记录员是新来的，对晏清这通劲爆的细节描述，他显然没有心理准备。江未来倒不吃惊，他的处理系统已照常将信息过滤了一遍，只留下关键的东西。

“所以你们俩从周四晚上10点开始，一直到周五下午都在一起。”江未来像是不信任自己的听觉似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接着测过头去记录员的电脑屏幕上再次核对。

记录员整个人都躲在屏幕后面，弓着背在打字。晏清捉到他稍稍露出屏幕上方的半对眼睛，立刻聚焦起眼神，笑盈盈地凝视他。记录员头又低了些，避开了他的目光。

“全部都打上去，文字、录音、录像都要一致。”江未来低声指导他。

“至于你说的打火机，那晚弄丢了。”晏清继续说。

“怎么弄丢的？”

晏清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有没有找过？”

“没有。”

“为什么不找？”

晏清笑笑，“有钱任性？”

“你和死者郭坤认识吗？”

“不认识。”

“他是你公司的员工，你不认识？”

“我们公司在本市有109家店，我不可能每个业务员都认识。”

“他被害当晚在童话酒吧，你两次特意路过他的台子，为什么？”

“他拎着我们公司的袋子。有点好奇吧，约在童话酒吧谈业务？”

“他们在谈什么你听到了吗？”

“没有，不过和他见面的那个人，长得挺精神的。所以又路过一次多看了两眼。”晏清嘴角弯起，一侧眉毛抬了一下。

江未来双手十指交叉，支在鼻尖上。他看着晏清，没有再问话。

晏清迎向他的目光，他感觉这个男人从正面直视着他的后脑勺。他歪着头，打量着他那两只肿眼泡，以及被血丝包围着的深褐色的眸子。江未来突然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走了出去。

江未来在门外木然地站了足足一分多钟，然后抹了一把脸，到办公室里叫了一个民警去采集晏清的指纹，他自己到隔壁去了。

他进门以后直接关闭了摄像机和录音设备，然后坐到椅子上。

“左医生，在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和高兴目前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左唯说。

“你不必有顾虑，我一直知道高兴喜欢男人。”江未来说。

在警校里，高兴经常来他们寝室，他当着乐毅的面叫他一声乐哥，乐毅不在的时候，他都是称呼他为“我媳妇儿”。他明目张胆地调戏乐毅，寝室里的人虽然老拿他俩开涮，却并不当真。只有江未来真正觉察到了高兴的心思，但他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确实没有关系了。我们分手了。”左唯说。

“因为晏清？”

“不，因为乐毅。”

江未来笑出了声，“你逗我吧？他俩能有什么事儿，要有早有了。”

左唯摇摇头，“在他心里始终有一座高山，是我永远无法登顶的。”

“好吧，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轮不到我来管，但是这次……”江未来说了一半，门外民警急急地敲门。

“进来。”

那民警进来后在江未来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江未来愣了一下，起身就跟着那民警出去了。

江未来冲进询问室，抓起晏清的手仔细看了看，又在他指端揉搓了几下，确定没有透明指甲油或者胶水一类的物质。晏清的指端异常的光滑，就着光看去，双手十指均没有任何纹路。

没有指纹的人？这他妈当了快十年刑警还头一次遇到。江未来放下了晏清的手。

“你天生没有指纹？”

“怎么了，很奇怪吗？”晏清不屑地笑笑。

这他妈不奇怪吗？江未来在心里怼道。

“江队，这要怎么采集？”民警问道。

“不采了，留个DNA样本吧。”江未来说。

左唯在询问室里时，晏清一直坐在外面的凳子上等他，左唯签完笔录出来，看到了晏清，他朝他点了点头，晏清笑笑，站起来迎上去。两人出门的时候，正巧一个人猛地拉开门进来，和左唯撞了个满怀，手里的文件袋掉在了地上。阳光反射在玻璃门上晃了左唯的眼，他根本没有看清是谁。

那人飞快地弯下腰去捡文件袋，左唯也正好去捡，两个人的手碰到了一起，他的虎口有个明显的疤痕。

“高兴？”左唯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高兴狠狠甩开了他的手，站起来拉了拉衣襟，看到左唯旁边还站着晏清。

“哟，又见面了。”晏清微微一笑。他看到高兴下颌的肌肉动了一下，那双铜铃一般的大眼睛目光炯炯，晏清与他视线一交汇，竟也感觉有些局促。

高兴一把拨开了左唯，径直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你的小狼狗男朋友，生气了呢。”晏清在他耳边低声说。

左唯看着高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

高兴是来派出所的保卫科送文件的，处理完公事，高兴推开门一抬头，看到江未来在墙边靠着，显然是在等他。

高兴白了他一眼就要走。

“站住！”江未来浑厚的嗓音把高兴唬得也一愣，脚步真就顿了顿。

“干什么？想打架？”高兴回过身来恶狠狠地看着他。

江未来哼笑一声，“行啊，奉陪。这里太难看了，走，上后边儿去。”说着就推开后门走了出去。高兴也跟了上去，两人到了后院的仓库里。

江未来脱掉常服，又扯掉领带，松开内衬的袖扣。高兴也把外套扔在了一边。

“不想被揍趴下的话，现在讨饶还来得及。”江未来笑笑说。仓库的房顶很高，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高兴活动了下指关节，“市局格斗冠军？我倒要领教领教。”

江未来架势也不摆，就那么垮垮地站在那里，高兴接近他时，他出其不意就一拳打在高兴的下颌上，高兴冷不丁被这一下打得背过身去，顺势抬腿就是一脚后蹬，正中江未来的腹部，江未来闷哼一声，后退了几步。

高兴转回身，下颌的剧痛让他的肾上腺素飙升，“你也不过如此。”

江未来不屑地朝他勾勾手指。

高兴一个跨步上去，江未来抬手又是一摆拳，这次高兴眼疾手快，一空掌拍在他小臂上，江未来这一拳没能使上力，紧跟着一肘子击打在高兴另一侧的下颌上。

高兴踉跄了一下，江未来一个侧踢腿向高兴腰间踢去，高兴来不及避让，迎面接了他腿，小臂插进他的膝弯，快速转身，小腿往后一踏，一用力使了一个别腿摔，接着两个人滚在了一起，互相掣肘，江未来毫不手软，逮着机会就揍他，高兴渐渐处于下风。

“放开我！”高兴已经没有力气再打下去了。

“不打了？”江未来喘着粗气起身。高兴冷不丁一拳挥向他那肿成一块的三眼皮，江未来反应不及，结结实实挨了这拳，剧痛让他整个额头都麻了。

“我操！”江未来骂了一句，也不还手，捂着脸坐到了地上。

高兴用光了最后剩的那点力气，他躺在地上张嘴笑着，许久才挣扎着缓缓爬起来。

“现在心里好受点儿了吗？”江未来用一只眼睛看着高兴。

“没意思。你他妈都没尽全力。”高兴吐了口血沫子。

“我要是尽全力，都能把你打死。”江未来没好气地说了句，他从边上的常服口袋里掏出烟盒，“嗯？要不要？”江未来朝高兴扬了扬下巴。

高兴挪了过去，从他手里接了烟。江未来帮他点燃了，然后自己也点上，吸了一口。

高兴也吸了一口，疼得龇牙咧嘴。江未来嗤笑他，高兴白了他一眼。

接着两个人默默抽着烟，谁都没有说话。

一支烟燃尽，高兴在地上按灭了烟头，然后起身去拿外套。

江未来此时终于开了口，“左唯的笔录里，没有任何关于你的事，我什么都没问。”

高兴停下了脚步。

江未来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穿上常服，套上领带，“因为，无关紧要。”

高兴杵在原地，没有接话。

江未来打开仓库的门，外面的阳光直射进来，江未来眯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杂乱的电线和到处扑腾的麻雀，“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高高的山峰。遥不可及的，从来都不是爱情。”

高兴一愣。

江未来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