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乐毅把日报的活儿都丢给了卓远，他自己和高兴一直在追石楠的线索，然而一整条情报脉络都被连根拔除了，纵使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江未来和秦以沫那边压力也很大，上头要求这起命案年前一定要破。这天中午，秦以沫带着案件的卷宗去总队技术科找了张丙花。

“张老师，我总觉得我们可能忽略了什么。”秦以沫说。

丙花快速浏览着检验报告，在几处地方稍作停顿，边看边对秦以沫说，“你们支队痕检的人，是新来的吧？凶器上这四个位置采集到的指纹，不觉得很奇怪吗？我虽然是左撇子，可我这样拿刀我也使不上力啊。”

“嗯，我当时也脑抽了，事后再提取证物查看才发现这个问题。”

“可以理解，换成是我当时可能也没那么冷静。”丙花说，“不过一开始就把孤证排除了，倒省得回避了，也好。”

张丙花放慢了速度，很仔细地看着询问笔录，嘴角有一抹浅浅的笑意。

“老秦，你刚才说我们可能忽略了什么。那我们就从手头没有的证据开始梳理吧。”丙花说。

“手头没有……的证据？”秦以沫不解。

“嗯。那些尚未被我们掌握的关键证据。”丙花说，“比如说，凶器使用者的指纹。”

秦以沫礼貌地点点头，他和丙花显然不在一个频段上。

丙花知道他没有明白，接着说，“这是一把很旧的水果刀，除了乐毅的四枚指纹，刀柄和刀尖还残留了很多模糊的痕迹，也就是说凶器在使用后并没有被仔细擦试过。为什么？”

“凶手戴了手套？”秦以沫说。

“呃……是我没有说清楚，我重新说。”丙花笑笑，“我的意思是这把很旧的水果刀并没有被仔细擦试过，那为什么没有之前使用者的指纹呢？”

秦以沫恍然大悟，“凶手果然是晏清。”

“不要太早下结论哦。”丙花摇摇手指，“我的推测是，这把水果刀是晏清的。如果凶手不是他，也应该是一个跟他有关联的人，并且行凶的时候戴了手套。”

“明白了，谢谢。张老师不愧是市局痕检专家。”秦以沫诚恳地说。

“术业有专攻而已，秦法医。”丙花笑笑，“能让尸体说话的人，才是真的了不起。”

“张老师你提醒我了，我这就回去再好好问一问老周。”秦以沫说。

秦以沫急匆匆地赶回去，从停尸房里领了老周的尸体，静静地站在边上看着他。

致命伤在胸口，凶器是一把水果刀，刀刃没入三分之一，死因是心脏动脉被刺穿，造成失血性休克死亡。尸体发现的地点是酒吧后面的小巷里，尸体的姿势是侧躺在地上，凶器在尸体左侧的地面上。根据现场的血迹情况分析，这并不是第一现场，但酒吧里已经彻底检验过，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血迹。

“老秦！”江未来开门进来，“我去……”江未来刚踏进一只脚就捂着嘴又出去了。

秦以沫打开门，江未来在走廊窗口边吸了几大口空气，然后对着秦以沫喊，“老秦，赶紧跟我走！找到第一现场了！酒吧后面的废品回收站！”

秦以沫双手握拳，抿嘴用力点了点头，转回身收好了老周的尸体，拿了工具箱就奔了出来。

两人火急火燎地上了车，半分钟后，车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江未来摸了根烟出来抽，司机默默开了窗。冷风灌进来，三个人都缩着脖子。

“老秦，我是真服你。出现场还能不戴口罩。”

“不是能不戴，而是不能戴。”秦以沫纠正他，“法医的嗅觉是很重要的体感直觉。不同原因导致死亡的尸体有不同的气味。”

江未来点点头，又问他，“你中午去找过张老师了？她怎么说？”

“张老师的逆向思维确实厉害。”秦以沫赞叹道，他把丙花的分析跟江未来说了。

逆向思维……江未来陷入了沉思。

废品回收站外，风呼呼地吹着，隔离带一刻不停地颤动着。江未来和秦以沫出示了证件，撩开隔离带，先后矮身钻入了现场。勘察人员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取证工作。秦以沫蹲下来在几处标记过的血迹旁仔细观察。

江未来环视四周，现场所有人的动作都快速回放，地上的血迹回到了空中，一切重置到了案发那一晚。

江未来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凶手。

他睁开眼睛，天色很暗，路灯每隔几秒就闪一下，他的右手握着水果刀，刀尖一滴血滴到了自己的鞋面上。他把刀扔到了地上，地上侧倒着老周的尸体。

刀从地上回到他手里，老周像一团破布蜷缩在平板车上，他手扶着车把倒退。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空是血红色的，街的拐角立着一个监控探头。

江未来眨了下眼睛，发觉秦以沫在距离他脸很近的地方挥手，“三眼，三眼？”

“说。”江未来活动了一下脖子。

“从血迹的喷射情况来看，老周中刀时面前并没有人或者大型物体。”

“而且也不是自杀。”江未来食指叩击着下巴，“难道是鬼干的？”

秦以沫用鄙视的眼神回应他的冷笑话。

这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天色突然变暗了，江未来呼出一口白气，“要变天了，我得叫他们赶紧架雨棚。”

不到半小时，一场暴雨就下来了。

所有的人表情都很凝重，大雨会冲刷掉很多证据，给侦查工作增添难度。江未来穿着雨披站在雨棚的角落，阴冷的风带着雨打在他脸上，他抬头看着街角立柱上缠绕着的废弃电线，眼神顺着线一路走到了二楼的一个窗口处。江未来跨过隔离带，朝那扇窗走去。

底下的门并没有锁，楼梯很窄，江未来半侧着走上去，老旧的木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江未来敲响了门。

里面有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江未来等了许久，并没有人来开门。

他脱掉雨披放在一边，”警察，请配合一下开下门。“

门开了，防盗链搭着，只能看到一条缝，女孩的半张脸出现在江未来面前，没有化妆，五官清秀。女孩很警惕地盯着他左眼的淤痕看，江未来掏出了自己的证件，从门缝里递了过去。女孩接了正反面仔细看过，还给了他，然后打开了门。

江未来这才看清了，她穿着一件宽大的衬衣，一侧肩膀滑落了，胸口若隐若现，底下光着两条腿。江未来把头侧向一边的地面，”我不进来了，就问你几个问题。“

“赶紧进来吧，冻死我啦。”女孩开口了，浑厚的低音炮。

江未来大吃一惊，再去仔细看她的脸，视线顺着往下，看到了喉结。他进了房间，对方把门一关。

屋内开着暖气，江未来一阵头晕，赶紧脱下了外套拿在手里。

“请问怎么称呼？”江未来问。

“他们都叫我芳姐。”芳姐从柜子里取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喝什么？可乐雪碧咖啡茶？”

“不用了，谢谢。”江未来说，“你就是芳姐。”

芳姐把杯子放了回去，“说吧，什么事，江警官。”

“街角立柱那里，你原来装过一个摄像头？”

“拆了，是你们让拆的。说不符合规定。”芳姐答。

“什么时候拆的？”

“上周吧。”

“1月5号晚上，这个摄像头是不是拍到了什么？”江未来问。

“就算拍到了什么，也没有保存。”

江未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是东子的朋友，他牵涉在这起命案里，如果你的摄像头确实拍到了可以帮他洗脱罪名的东西，我希望你能交给我们。”

“东子没有杀老周，我已经跟你们同事说过了，他那天很早就走了。”

“你那么确定，是因为你的摄像头拍到了真正的凶手。”

“我不知道拍没拍到，反正没有保存。”

“所以，这个凶手是你认识的人。”

“你就自问自答吧，关于案件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芳姐打开门，双手抱胸，等在一边。

“我想提醒你一句，凡知道案件情况的人，都有作证的义务。”

“哟？欺负我不懂法？不履行作证义务会怎样？后面有写吗？没有吧。所以这就是句空话。”芳姐很不客气地说，“如果你觉得我有嫌疑，下次就带着搜查令来吧。”

江未来下了楼，雨小了些，他看到一个穿着防风衣，戴着棒球帽的少年站在街角，看到江未来，他戴上兜帽一闪而过。

“等等！”江未来追了上去，在第二个拐角处把少年截住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少年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父母呢？”

少年摇摇头。

“你住哪？”

少年指指回收站。

“你住在回收站里？”

少年点点头。

江未来蹲下来，握住少年的肩膀，“你告诉我，1月5号晚上，回收站里发生了什么？”

江未来感觉他的肩膀有一瞬间僵硬了一下，他拍拍他的肩膀，“走，我先送你回去。”

回到案发现场，勘查工作已经快结束了，几个民警正在抓紧收尾，少年看到地上的血迹，没有任何反应。

“哎，所里有没有画像师？”江未来拉住了一个民警。

“哦，有有，有个美院的大学生最近在我们这社会实践。”

“赶紧叫过来。”江未来说。

两分钟后，一个头顶扎着个小揪的青年，外套里紧紧怀抱着他的挎包，冒雨奔了过来。他在隔离带外停下了脚步，四下看了看，目光被坐在少年边上的江未来吸引了，江未来的左眼因为有伤只能睁一半，正神情木纳地盯着面前的水泥地。周围人都在忙碌着，就他很闲的样子，肯定是领导。青年朝他喊：“是你叫我来的？”

江未来朝后面看了看，再看看那个青年，才明白是在和他说话。再看他的样子，像是搞艺术的，于是站起来说，“哦，对，画像师是吧？”

后面的民警看到了青年，招呼他，“小丸子，快进来吧。”

小丸子的大长腿跨过隔离带，一屁股坐在了江未来让给他的凳子上，从挎包里拿出厚厚一本素描本，翻了一页空白页，然后冲少年扬了扬下巴，“说吧，长什么样子？”

“那个……他不会说话。”江未来说。

“哦，没事，能比划就行。”小丸子说，“还有，我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看着。”

“行，我不看。”江未来很爽气地套上雨衣的帽子，到对面的屋檐下抽烟去了。

少年站起来比划了一个身材很高，脸圆圆，留着胡子的男人。

小丸子并没有动笔。他指指自己的眼睛，“眼睛呢，长什么样子？”

少年犹豫了一下，然后比划了一个咪咪眼。

“耳朵？”小丸子指指耳朵，又问。

少年把自己的耳朵向前折，又在耳朵轮廓上扩大了一圈比划了下。

小丸子笑笑，不再问了。他开始在纸上飞快地涂着。

少年安静地坐着。小丸子每次抬头看他，他就比划一下他看到的凶手的五官。

几分钟后，小丸子把画好的画反过来对着少年。少年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小丸子笑了，“很像吧？”

江未来看到画好了，踩灭了烟，奔了回来，他拿起小丸子手中的素描本，看了一眼，小丸子画的却是少年的素描画像，他刚想说，“你搞什么啊？”再看那少年时，他脸上瞬间闪过的戾气让江未来皱了眉。这一瞬间的表情就跟小丸子画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