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与黑夜在医院里并没有过于清晰的界限，光明与黑暗完全由心情掌控着。

白天的光带不来希望，夜晚的风也吹不走等待。

在这里，你不会轻易看到挂着的钟表，病房没有，大厅没有，走廊没有，不是不吉利，而是一天天只剩下黑白可辨，一秒秒也只是在心里期盼。

医院，是一个时间和空间都变得特别扭曲的地方。

它可以错乱黑与白，更可以颠倒真实与虚幻。

外公收拾完餐具后就去了厕所，抽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

以前抽烟的时候，苏亚总是抢过烟盒把上面的“吸烟有害健康”念给外公听。然后就把烟藏起来，但外公每次总能从枕头下面，电视后头，院子里的花盘里找到完好无损的余货。其实在孩子的眼里并不知道什么是烟，什么是有害健康，只是看到外公每次吸烟后总咳嗽的很厉害，就明白烟不是个好东西。但是把它损毁也不是孩子的本性，所以就藏起来。

在孩子的世界时在，家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安全的。

外公吸完烟，把烟头丢进便池里，冲了下去。外公在水龙头处用嘴接了点水，漱了下口，整了下衣服，走回了病房。

“你去哪里了？刚才我好像看到苏亚眼睛动了一下。你过来看看是不是他要醒了。”外婆瞥了外公一眼又扭头盯着苏亚。

“你太累了，你先睡会吧，都快看花眼了。我再盯一会，苏亚醒了我立刻叫你。”

“我睡不着，闭上眼全是苏亚跑来跑去的。他跑的不嫌累，我脑袋都累了，更难受。”

“跑来跑去那是好的兆头，说明苏亚很快就没事，能恢复健康了。你快闲眼休息会。你就告诉他，让他跑慢点，你好追上他。”外公把外婆扶到空床上，盖上被子，把外婆的手从床沿放进被子里。

“老伴呀，不用急，苏亚不会跑丢的，他那鼻子比那小黑都灵，闻着味都能回家，怎么会走丢呢。你先睡会，一会苏亚醒了，我就叫你。”外公像哄孩子入睡似的，轻轻地拍了拍外婆的被子。

外公起身把窗帘拉上，天已经黑了。

当他握到窗帘的绳子时，想起了在家里一到8点，总是爱学他拉灯绳的苏亚，那可笑又可爱的样子。

外公坐回苏亚的床前，小心的把粘在手背上的止血棉揭下来，看着手上血管被扎的那些针眼，就像自己的心脏被别人用针刺了一样。

不知不觉的，外公也睡了过去。

难熬的四天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就连杨帆也说不准。虽然苏亚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由于心脏病的诱发性危害性太强，病情难料。杨帆也盼着苏亚能醒过来，只要醒过来，哪怕一会，两位老人看到希望也会坚强的等下去。

黎明来的有些迟缓，漫不经心的太阳跳到窗台上的时候，早起的鸟儿已经归巢喂饱了孩子，站在家门口的树枝上唱起了歌。窗外来往车辆的喇叭声在人群里穿梭，被角落放大，被暖风稀释，余音袅袅不绝入耳。

杨帆隔着门上的玻璃看见老师还趴在苏亚的床边，睡的安稳。

杨帆心里明白，这些年来，苏老师承受的压力和痛苦不比任何人少。作为一个男人，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带来物质上的丰衣足食，还得跟着自己下乡来到这穷乡僻壤一待就是四十多年，苏老师本可以回到大城市，但这地方的教育更需要苏老师，老师也放不下这群孩子。师母不求荣华富贵甘愿跟着苏老师，师母嘴上不说，但苏老师心里明白，自己对不起师母。一个男人，却没有生儿育女的尊严，得背负多大的心里和生理负担。苏亚病的这几天，苏老师嘴上不说，不言不语不多话，但心里比谁都急，曾经一个学生滑冰掉进了冰窟窿，本来和苏老师没关系，他都急得一下子脑溢血晕过去差点死在讲台上。

他把每个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何况是自己养了十多年的苏亚！

“杨帆呀，你怎么不进去？”师母从背后的一声招呼，把杨帆从回忆里拉到现实中来。

“师母，你怎么不多睡会？”杨帆把挂在脖子里的听诊器摘下来放进了医服的兜里。

“我去打饭了，你老师昨天也没吃多少，苏亚醒了也可以吃点。在家就这个点，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往常你老师这个点也该叫醒苏亚起来吃饭上学了。”杨帆看师母说着说着又想流泪，就赶快开了门把她让进去。

“咣…………”

杨帆看见师母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双手还托着，但是手里的碗菜已经扣在了地上，那个从家里带来的铝盆滚到了床底下，发出嗡嗡嗡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的震地声，直至最后扣在地上，一声闷响。

“亚……亚……亚亚……你醒了？我……我……我去再给你打份饭，咱吃……完就上学啊……”说着师母就颤抖的蹲下去，发出上牙打下牙的咔嚓声。

“苏亚，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这个小坏蛋玩意，你可吓死你外公外婆了，你都睡了五天了，你再不醒你外公外婆就快疯掉了。你个死孩子!”杨帆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站在那里突然的也不知所措。

外公被这一连串的响动惊醒，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什么就看到外婆往下蹲下去，还以为外婆不小心滑倒了。不加思索的就像外婆扑过去，但是由于坐的时间太长，一下子腿麻不给力，自己摔在了地上。

当他三个人都反映过来发生什么的时候，一边哭一边笑向苏亚看去。杨帆扶着外婆一步一步的坐在苏亚床边。又去把外公扶起来坐在凳子上，给他活动活动了双腿。

“外公外婆你没事吧？怎么摔倒了？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不疼不疼，苏亚醒过来，外公哪里也不疼，再摔一百次也不疼。不信你摸摸外公的手看看肿了没。”这是第一次杨帆看到苏老师哭的像个孩子。

“亚亚，你饿吗？外婆给你做饭去？你都睡了好几天了，你想吃什么跟外婆说，我给你买给你做。你上次说你想要辆新车子，你外公不给你买，让你骑他的那旧车子，这次外婆给你买，给你买个新的，咱不骑他那旧的。”

“外婆，我不饿。外婆，咱这是在哪里呀？怎么这么白呀？”苏亚歪了歪头看看周围从没见过的一切。

“苏亚，苏亚，我是杨帆阿姨，你还认的我吗？就是送你小黑的那位阿姨。”杨帆向前俯了一下身子，向苏亚招了一下手。

“阿姨好，我记得你，小黑现在非常乖，小黑都长成大黑了。而且……而且还有了很多小小黑呢，不过都被外公送人了。这样也挺好的，就有很多小朋友像我一样也都有小黑了，就都很快乐了。”苏亚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杨帆。

“苏亚，苏亚，你觉得屋子现在黑吗？阿姨帮你拉开帘子可以吗？”说着杨帆就往窗边走过去。一点一点的拉开帘子。

“苏亚，你觉得现在屋子亮了吗？”

“亮点了。”一道柔和的光荡漾在苏亚的脸上。

“那现在呢？”杨帆又拉开了一些。

“嗯，比刚才更亮了。杨阿姨你都拉开吧，这样光就都能进来了，屋子会更亮的。外婆说天亮了就要拉帘子，把屋子里藏着的小怪兽都赶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