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靖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从一层层记者包围圈里突围的时候，已然将近午夜了。

肩头几片新鲜的玫瑰花瓣还没弹去，一行人逃命似的往度假村里钻，尤其是她，一色鲜红的彩带缀在衣角旁，堂堂初赛冠军队的队长，狼狈得如同挂了彩，至于奖杯么，她早就不知道扔哪儿了。

应该是扔给想要奖杯的人了吧，可能是天庭教育部的人还是什么。海边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艾靖偏过头刚好看到一面镜子，她认真地打量，一张刚睡醒的臭脸推起眉头，竟有了几分厌世的尊贵。

噗。

哪有一支队伍得了冠军之后还一副愤青的模样？愁苦的像输了比赛似的，艾靖勾起嘴角，从沙滩椅上背了个身，头便歪进一片阴凉里。即便这比赛散发着各种复杂的恶臭，自己却没必要和奖杯过不去。

“要是人的脑子像青铜器时代那么简单就好了。”

即便32度上下的海风依旧不减，脸上的神情却还算清醒。

她伸两个手指在空中，打算问棕皮肤的waiter要一杯莫吉托，虞怡的指甲油刚好和鲜红的比基尼配对，想到这里，艾靖挺起发育的胸脯，骄傲的如同一块点缀草莓的腰果蛋糕。

“谢谢，咦？”

还没开口呢，就有人送东西过来，waiter难不成还安了个天眼？她低头甩下太阳眼镜，冰激凌比莫吉托更适合沙滩。

一股男性的气息靠近她，不知是太阳太毒辣，还是荷尔蒙太浓烈，艾靖有了一种奶油蛋糕融化的感觉。

“Aslan先生。”

她口吻生硬，左肩撑着身体往躺椅外侧挪了挪，实际上是想把比基尼吊带推上去一些。是不是太暴露了？她转转眼珠。

“叫T?rk就好。”

塔克也拿着一个冰激淋，他斜躺着，地中海皮肤的胸肌搏动的像是狼王的颈毛，肆意享受阳光。

“这是土耳其冰激淋，在沙滩上吃这个最适合，只融于口，不融于手，用山羊奶做的。”

他抬起一只手，煞有介事地点着空气，

“我好像还没来的及对你帮的大忙说声谢谢。”

“为了奖杯送自己国家的队友打道回府的人，也懂得报恩吗？”

艾靖的脖子转一个小角度，丹凤眼斜斜地试探，顺便舔了一口冰淇淋，嗯，有点硬，不算甜，奶味却是十足。塔克的绿眼睛低了下去。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他的声音混在印度洋的潮水里，艾靖犹豫了，奶油沾在嘴角。

“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你，你的眼睛天生就是一副不听劝的样子。”

“真好笑，说明你也是不听劝的人，才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塔克正看着呢，见她突然不吮手指了。

“好吧，十年以来被排挤的经历让我对苦难的感知，比待在象牙塔里的同龄人要多出许多，当然，比不上你所经历的战争。”

说着，艾靖的目光往那只粗糙的手上溜去，塔克脸色一变，眉结紧了紧，便知道是哪里漏了马脚。

“你很聪明，也证实了你对苦难的感知度。”

他反倒不缩手了，露出一个艾靖式的自嘲笑容，

“我并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战争，手上的这些老茧，是长期练刀的姿势磨出来的。”

“可是你的眼睛在说谎，库尔德弯刀本身就很特殊。”

艾靖吃冰激凌的速度惊人的快，她将目光垂到和他同一水平线上，直视其眼，既能让答者放松也能给他尊重，这是从林麒那里学的，

“相信我，你不是唯一一个玩刀的，如果你真的想报恩，就开诚布公地谈谈。”

“怕自己对洞察力失去信心

？”

艾靖的眼神暗下来，

“不，我怕助纣为虐，这会成为我一生的污点。”

塔克忽然不笑了。舔掉最后几口奶油，他一只手撑着膝盖，将目光放远。

离沙滩不远处的万国杆子上，一面绿色的旗帜正悄悄地升起来。

“好吧，”

塔克的手径直点过艾靖的头顶，

“看到土库曼斯坦的国旗了吗？那是即将加入我队的盟国，这个国家和其他一些周边国家一样，经济上依附着土耳其圣域。本来一直想加入比赛的，但土耳其已经成了高加索以及西伯利亚地区的主力军，他们只好退居替补的二线。”

绿色的旗帜在他的眼里飘着，像是两团燃烧的绿火，艾靖发现塔克有一头茂盛的黑发，

“我出生在君士坦丁堡的第二大政治世家，和目前的政治领袖家族曾是世交，不过这段友谊也就到我祖父那一辈了，你清楚最近传的厉害的日本政变一说吧？”

塔克忽然转头看她，确认艾靖认真地听着，目光才变得安稳，

“整个事件的经过和我的祖父很类似。两百年以前，由于固步自封以及久未扩张的缘故，君士坦丁堡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式微，我们联合了欧洲的白魔法势力才勉强将血族一路迫至东欧，在此之后祖父和目前的Dogǎn家族，也就是当今圣域的领袖，产生了政治分歧。”

艾靖将身体蜷起来，当塔克将自己的故事比喻成日本政变之时，心中已能猜到几分，但她静静地抱着膝盖听下去。

“两人在世俗化圣域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但Dogan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目睹了血族扩张的过程之后，他想要更多的领土，通过吞并东欧以西，在不断征服掠夺的路途上壮大圣域。我的祖父则绝不同意，他对苦难中的人民始终怀着深深的同情，同样，过剩的仁慈令他没有把血族赶尽杀绝，在他执政的最后十年里，世俗化的进度已经达到顶峰，土耳其和欧洲圣域的交流不断增强，古老的苏丹法器被尽数替换成欧洲或者东亚的神兵形态。”

“你想说的是，他的仁慈为自身买下了祸根，对么？”

“你很聪明，非常善于联想，”

这显然是废话，要是她不聪明的话，又怎能带领出一只冠军队伍？塔克笑了，

“没错，他低估了白巫师们对血族的制约性，尤其是前几十年，血族的崛起令他在土耳其国内民心动摇，最年迈的一代往往是最可怜的，他们还对血洗君士坦丁堡的过去记忆犹新，Dogǎn抓紧机会收买元老级的官员们，通过给年轻一代灌输民族主义，以及压迫想要参政的女性，是的，”

他抬起一只手，让艾靖等他说完，

“女性政治家往往有着更加和平和开化的思想，社会需要她们的决断力和柔情，正如需要男性领袖一样，但是，她们又往往是子孙后代的哺育者，Dogan想，如果将她们的生活禁锢在家庭里，将会巩固自己的政权。”

“所以，他面对和自己政见不一样的党派，就赶尽杀绝？”

“对，”

塔克从沙滩椅上站起来，在阳光下舒展着手臂，肌肉一拉扯，肩膊上的狼纹身仿佛活了过来，艾靖又想到他的库尔德弯刀了，

“当然，作为曾经的圣域领袖，我们家族还是有极强的威信力，群众也不是傻子，对于Dogǎn的所作所为不少人是非常反对的，Dogǎn为了防止我的父亲东山再起，在我两岁的时候，他以叛国罪的名义将父亲处决了，祖父由于当年是领袖的缘故，他并没能顺利地实施判决，于是降临到我父亲头上。也算是我父亲有先见之明，在祖父去世的几天之后，就将母亲送到土库曼斯坦寻求政治 逃亡，自己则在两周之后上了断头台！“

说

到此处，那肌肉结实的胸肌剧烈地起伏，塔克却是闭着眼睛。大概是在感怀自己的父亲吧，艾靖心想。

“作为土库曼斯坦富商之女的母亲，在当地也有不薄的资产，于是我过了十一年改名换姓的生活，直到重回土耳其接受教育时，才变回我最初的名字，Tark Aslan。”

“你为什么还要回去？在一个由政府干预的国立学校里学习，不觉得耻辱吗？”

“我有可以忍辱负重的能力，艾靖。”

绿眼珠在眼皮里滚了几滚，确认泪光不是那么明显之后，塔克才看向她，鼻线扬起，

“为了更伟大的计划，这是一种选择，我想，如果我死了，母亲又无法参政，还有谁能够让我的父亲含笑九泉？作为领袖之子的我，又如何对得起我的名字？Tark Aslan, 帝王之狮，正如库尔德弯刀那样，是打败了无数对手之后才磨练出最尖锐的锋芒和爪牙，在此之前，他，不过就是一把普通的铁质刀具而已！”

他的怒气化成一团实体，仇恨和抱负冲上颅顶，一头茂盛的黑发根根直立，

“所以我要不顾一切地赢得奖杯，在初赛我要想尽办法让这些支持Dogǎn的人淘汰掉，这样和我同条战线的土库曼斯坦能够加入，得到了奖杯，我就能在两国政界，以一个年轻的起义者形象树立威信，在下一场大选里争取到众多土库曼斯坦人，以及那些潜在的支持者民心。”

“获得民心之后呢，你有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不知是冰激淋的冷气令她安下心来，还是自身受了太多小羽的影响，即便在毒辣的烈日下，艾靖只是抱着手，塔克的话一定有不对的地方，正如枭雄的踝骨，必有一块不是完整的。

也许眼前的这个人，能够有和我一样壮丽的生命，在经历了同样的，甚至是更血腥的耻辱之后…艾靖蹙起眉头。

“什么样的人？自然是报仇了。”

“报仇以后呢？”

塔克定了定神，方才视线因激动而模糊，他将目光聚焦在艾靖的脸上，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副洗耳恭听的嬉皮。

“你说呢？”

“你会成为和Dogǎn一样的人，因为你不计后果的报仇，要不然你也不会想把自己的同窗置于死地。”

嬉皮的笑容不见了，他的嘴角紧紧抿起，艾靖也站了起来，修长的背脊极富尊严地挺立着，

“杀死了魔鬼之后，自身成为了魔鬼，你的父亲，想必也不会高兴。”

换来的是应有的沉默，艾靖嘴角一勾，意料之中显示出极为踏实的分量。她没再多说什么，将浪花，沙滩，和下午的太阳，留给塔克一个人独自思考去。

“靖靖！”

一声热情的呼唤打破了沉默，若有所思的男女从躺椅上坐起身子，不远处的沙子上现出一朵靓丽的桃色玫瑰。

小羽！艾靖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赶紧翻身从椅子上蹦下，虞怡的分体式泳衣包裹着圆润的身子，手中的红飞盘为风景线添了一道绝妙的点缀。

“等等，木村秀夫怎么跟在小羽后面跑？”

“管他呢，这日本人的确很招人喜欢。”

塔克倒是看的很客观，艾靖依旧傻愣愣地目视前方，眼神空洞，看的却不是迎面跑来的两人。

“你在看谁呢？”

她一把捏住抛来的飞盘，并未回答，而是狠狠地砸出一个反向的弧。

“这……”

虞怡长大了嘴。

“你怎么啦？”

塔克不知所措。

“艾靖她看见谁了？”

木村秀夫声音都颤抖了。

“杨林宣！！！！”

艾靖怒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