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橦靠在走廊墙壁上给董烨然发消息，张晨格莫名的怒火，以及自己微妙的担心，都让他心乱如麻。

收到夏子橦短信的董烨然正窝在物理教室里做题，手机猛地震动一下，他鬼鬼祟祟地放在书桌低下避开老师的视线。

读完夏子橦的信息，嘴巴顿时张成一个焦点在Y轴的椭圆。

“没事，”董烨然应该安慰他，可他这时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几天她就好了，女孩儿脾气都这样。你还不知道她？”

后来的某一天，董烨然装作无意地问他，你知道张晨格为什么那么伤心吗。

夏子橦靠在窗边低着头嗯了一声，看着他的表情，董烨然就明白，他其实不是真正的知道。

他还以为张晨格只是因为隐瞒受伤的左手才会生气。

果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董烨然看着夏子橦，又把目光移动到别处，轻声说，“她很担心你，她最心疼你，你应该告诉她。”

回去家时，夏子橦看见黎依依坐在沙发上背对着自己，茶几上还放着喝了三分之二的绿豆汤。

“依依，抱歉，刚才她可能有点误会。”夏子橦一边关门，一边轻声道歉。

“没关系。”

黎依依转过身子，手里拿着自己放在茶几的本子，上面隐约是自己画的铅笔画，她勉强弯了弯嘴角，指着本子上的铅笔手绘想要转移话题，“你画的吗？好漂亮。”

谁知夏子橦看见画册的一瞬间脸色一变。

“你放下！”

黎依依的手指猛地颤抖，画册像秋天一片干枯的落叶，就这样掉落在了她白色的帆布鞋边上。

“对不起……”

夏子橦弯下腰去捡起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轻声道歉：“抱歉依依，我刚才脑子有点乱，不该这么说你。”

“没有，是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黎依依万分失落，低下头去。

夏子橦用右手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喉间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夏子橦坐到她对面，把铅笔的画册小心的摊平压在茶几底层，看着黎依依的眼睛，他轻笑一声，“没吓到你吧？刚才那个女孩儿是我楼上。”

“你们是邻居呀……”

“嗯。”

“认识很久了吗？”

“小时候我搬过来住就认识了。”夏子橦微微低着脑袋，在记忆里搜索有张晨格的点点滴滴。

刚搬过来时，楼上的小姑娘剪着齐耳的短发，躲在阿姨身后眨着玻璃珠似的两个眼睛。董烨然从小个子就高，仗着身高优势老喜欢搭人肩膀，一边是张晨格，一边是夏子橦。

初中分区入学，三人又是一个中学，夏天的时候，董烨然去打篮球，夏子橦坐在小路边支起一个画板来画画，张晨格结果夏子橦随手放在一边的外套抱在怀里，董烨然也要把自己的扔给她，她却嫌弃地蹦到一边开玩笑般的要躲开。

后来高二分科，张晨格问了夏子橦的志愿，却故意没说自己的。开学时夏子橦在新的理科班看见了张晨格的身影，他问她明，明文科更好问什么要选理科。张晨格咬着笔头，说自己喜欢就是喜欢理科。

高二下学期分实验班，夏子橦和董烨然都被选入，张晨格让妈妈找了关系把自己调到实验班，从开始的成绩单倒数到后来的名列前茅，都让两个男孩儿赞叹不已。

黎依依有点惊讶，“她成绩也很好啊。”

夏子橦回想一下，“嗯，很不错。但是我刚开始也有点纳闷，她之前说不想进实验班的，说压力太大。”

“后来还是去了？”

“嗯。”夏子橦笑了笑，“女孩子，真的搞不懂。”

怕不是因为你吧。黎依依在心里想。

有关张晨格的记忆好像理所当然，你不能把她从你的记忆里剥离出来，你赶不走她，她走了，你的生活就是不完整的。她黎依依今时今日遇见的夏子橦，是和张晨格一起生长了若干年的植物。

黎依依的安静却多了些诡异，夏子橦看着她笑笑，问她还要不要喝绿豆汤，黎依依摇头，放下早就空了的玻璃杯。

他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有快要十年了。黎依依坐在一边一句句地听着，她感觉自己无法融入，她和夏子橦之间隔着张晨格在年岁里给予的时间，也许她才是那个时间结余里的第三者。

夏子橦可以因为她扔下自己跑去出，夏子橦回忆起她脸上是独有的一种温柔，自己呢？夏子橦回想起自己，脸上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终究还是遇见他太晚了，所以她只能输的一沓糊涂。

是她黎依依自作多情，以为夏子橦可以一直站在自己身边就算有危险也会保护自己，可那不过是一个男孩儿对朋友的担当，换一个不同的姑娘，他也会有相同的选择。是她黎依依愚蠢无知，是她黎依依一厢情愿，独自着迷。

太阳被指针拨到了西南边，墙面上的钟表还在不停地流转，实针昏暗地落在数字5上，黎依依起身，让夏子橦照顾好自己，自己要先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他。

夏子橦不强留，只是把黎依依送到楼下，临走时嘱咐她路上小心。

不需要你告诉我，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知道路上小心，等她走出一段距离鬼使神差地回头，意料之外地看见夏子橦依然站在楼下的地方远远地看向自己。

黎依依狼狈地别过脑袋，不要再这样了，夏子橦，你干嘛对谁都这么好。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老式社区，再走到公交车站牌底下，只要十七路公交车过来，她就可以回家了，夏子橦不需要她，张晨格也可以照顾他，他们是邻居似乎跟方便一些，董烨然也可以照顾他，只是黎依依显得多余而可笑。

回到家，家里没人，黎依依踢开脚上的凉鞋，一头栽倒在床上。

恍惚之中，她再次回到了那个悠远的梦境，看到了那个男孩儿——那个和谢奕鸣有着一样的侧脸的男孩儿，抱着吉他坐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在陌生的茫茫众生中，他闭上眼睛弹唱一首沙哑的情歌。人们把难言的爱都埋入土壤里，袖手旁观着别人尽力撇清自己。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也藏着颗不敢见的心，我躲进挑剔的人群，夜一深就找那颗星星。

她小心翼翼地攥着他给予的温柔，手足无措，局促不安。

迷迷糊糊一觉醒来，隐约听到厨房里有做菜的抽油烟机的声音，黎依依脑袋昏昏沉沉，摸过床头的手机，划开锁，通知栏的信息飞快滑了出来，塞满了整个屏幕。

一条是夏子橦的，问黎依依有没有安全到家，还有好几条是来自杨艺涵，最后剩下的一条是谢奕鸣的。

一般杨艺涵找自己从来没什么要紧事，所以先回复夏子橦，“到家了，”黎依依找理由解释，“我刚刚才看见。”

信息发过去之后等了五秒钟，对方没有再回信。

黎依依退出来点开杨艺涵的消息，问她要不要去班级的同学聚会，高二的暑假只会聚一次，到了高三时间不多，再想聚只能等到高考以后了，黎依依思考一会，点头说去。

最后是谢奕鸣的短信，语气一贯的简洁：“你在家吗？”

“嗯，怎么啦？”黎依依低着头打字。按了发送键。“我有点头疼，回来喝点药。”说完，她从床上爬起来去抽屉里找感冒冲剂，脑袋沉甸甸的，思维缓慢，可能是因为张晨格，也可能真的是感冒了。

“头痛？你感冒了？”谢奕鸣因为她的一点小事变得惊恐万分，回复的速度极快，黎依依甚至可以想象出隔着信号在手机那头，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似乎瞪得圆滚滚的。

“可能有一点，我不确定。”

“那你好好休息一下。”谢奕鸣说，“早点睡。”

“嗯。”黎依依有点恍惚。

谢奕鸣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就安静了下来，好像是小心翼翼不敢再来打扰。夏子橦那边沉默了好久，简洁地回复了一句“嗯”，再没有了下文，杨艺涵的消息都是分享的朋友圈的段子和最近自己的眼袋问题，哭卿卿地找黎依依安慰自己眼袋越来越重了。

黎依依逐个回复，放下手机，继续翻看放在书橱的小说，上次买的那本。随便翻了几页，有些烦躁地合上书，无论看到哪儿，她总会想起张晨格和夏子橦的模样，说不定张晨格还没有离开，也对，他们一个小区一栋楼，青梅竹马，不比自己，想要见夏子橦一面还要去等十七路公交车。

放下书，晚上她睡不着了，还答应了谢奕鸣要好好休息，不由得自嘲般地笑笑。

不知什么时候，夏子橦已经占据了自己心里这样重要的位置，明明自己不想不想他，他却能自己偷偷钻出来，在自己面前得意地笑，你看，黎依依，你逃不掉，你注定要被困在一个叫夏子橦的囚笼里。

透过窗外，夜晚的城市霓虹闪烁，远处的马路行驶着亮着车灯的汽车，几个小孩子在楼下追逐打闹，嬉笑的声音在楼房中听得一清二楚，好似嘲笑，是不是其中的男孩就是夏子橦，女孩儿就是张晨格，而她黎依依，被遗弃在难以发觉的角落里。

黎依依蜷缩在沙发上，手里抱着一只毛绒的萝卜形状的抱枕，手机被仍在一旁，屏幕漆黑，这个时候再没有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