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依依喝醉酒之后很乖，不乱动也不乱叫，倚在杨艺涵身上，抬起眼睛看着夏子橦，朝他红着脸颊笑了笑。

夏子橦帮着杨艺涵把重量支撑到自己这边来，小声问：“怎么弄的？我还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

杨艺涵看着黎依依歪着身子倚在夏子橦身上，稍微送了力气，“同学聚会她喝了点酒，没想到醉成这样了。”

“你们还喝酒了？”夏子橦的眉毛皱起来，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他扶着黎依依在大厅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才想起跟杨艺涵解释，“我是理科教学班的，之前我们认识，她刚才给我打电话，我以为她出什么事了，所以赶过来。”

“我是杨艺涵，她同学。”杨艺涵也简单地自我介绍。

夏子橦礼貌地点点头。

杨艺涵停顿了两秒：“……那你送她回去？”

她的内心是：黎依依我只能帮到你这儿了。

没想到夏子橦答应的挺干脆，他点点头，不忘礼貌地关心一下杨艺涵：“好的，但是你呢？打算怎么回去？”

“我又没醉，你先照顾她吧。”杨艺涵歪头看一脸迷迷糊糊的黎依依。

夏子橦扶着黎依依走出， 通往公交车站的小路上有一个方形的木质长椅，夏子橦扶着她坐下，黎依依呼出的气息正好暖烘烘地吹拂在他侧脸上，挠的夏子橦耳根有些痒，他歪过脑袋躲开一点儿。

天完全黑下来，小路上铺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旁边昏暗的路灯投影出两个人模糊的影子，道路两边是叫不出名字的深红色植物。

夏子橦揉着太阳穴从她身边坐下，月亮周围是轻纱似的薄云，朦朦胧胧，四下寂静无声。

刚才接到黎依依的电话时，他正坐在书桌前改化学笔记，黎依依怯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自己的心底竟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害怕她出事，害怕她遇到什么危险。一声轻轻的叹气，夏子橦自嘲般地笑笑，从妈妈和弟弟出事之后，自己对外在的环境竟然变得这样敏感。

“嗯……”

不知是不是夜风吹拂，黎依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大脑一片混沌，她单手撑在长椅上，支起身子，慢吞吞地转过脑袋，在模糊而黑暗的夜晚和夏子橦对视。

“夏子橦？”

“是我。”夏子橦回答她，“你好点了吗？”

黎依依一个激灵，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她缩着肩膀四处张望了下，有些无力地开口：“……我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才不是打电话给我了？”夏子橦提醒道。

“我还给你打电话了？！”黎依依几乎是喊了，但她接下来又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颇为尴尬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脸颊因为醉酒染上的绯红在夜晚不易察觉，磕磕巴巴地再次确认一遍，“我、我真给你打电话了呀？”

夏子橦无奈地点头。

“我让你来找我吗？”黎依依小声问。

“你什么都没说，我才担心你，过来看看的。”夏子橦轻声叹口气，“你的同学说你刚才喝酒了，怎么样，你舒服一点了吗？”

“嗯，”黎依依点头，在心里问那为什么是我们两个现在在这里？其他人呢？我喝多了没干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夏子橦安慰似的解释她喝醉了之后就迷迷糊糊的，也不说话也不乱动，特别乖。

黎依依心里没底地点点头。

夏子橦站起身，替她挡住迎面而来凌冽的风，“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

黎依依仰着脑袋看他，路灯暖黄色的光泽映衬在她的眸子里，就像湖底月光的碎屑散落一地。

黎依依站起来，手指轻轻捏住夏子橦的衣角，微凉的夜风从西南的角度吹拂过来，夏子橦的刘海儿被吹得上扬，他任由黎依依动作，最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我们先去公交车站牌。”夏子橦轻轻把黎依依拽到自己跟前，“然后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坐哪一辆车。”

周围的景物一一后退，黎依依跟在距离夏子橦身后两步半的距离，看得清楚他后颈上细小的汗珠，恍恍惚惚，就像开始时她在车棚看见他那样。

末班车摇着身子晃晃荡荡地开过来，像是奄奄一息的老者，拖着沉重的外壳。

车厢里面空空荡荡，黎依依调了后面靠窗的位置，夏子橦坐在她旁边。

“去哪儿？”夏子橦轻声问她。

黎依依看着窗外，别开夏子橦的视线。

“我想去青旭路那边的小山坡。”

“嗯。”夏子橦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伴衬着微冷的夜色，在车厢里逐渐发酵，在黎依依的心头荡起层层涟漪，“听你的。”

公交车缓缓发动，颠簸感越加明显，夜晚的道路行人稀少，黎依依蜷缩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搭在大腿边上，和夏子橦的手指距离不到一公分。

也许是醉酒使得脑子还不清醒，她鬼使神差地用手指去轻轻地触碰夏子橦的。

刚一接触便猛地缩回来，夏子橦的肩膀轻轻抖动了一下，扭过头去看她，又立刻有些不自然地把脑袋搬正。

黎依依也假装眯着眼睛看窗外，她不敢回过脑袋去，她的脸一定红透了。

谁知在下一秒钟，夏子橦把手指缓缓地移动过去，轻轻握住黎依依的指关节。一股温和的热度顺着夏子橦的手心传递到她的每一寸皮肤，再到神经末梢。

黎依依回握住夏子橦的左手，两人的手指随着大巴车的起伏而颠簸，最后泌出一层薄薄的汗，也没有人主动松开，反而越握越紧。

“依依，”夏子橦回头看她，声音轻到不像话，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有些错愕地停住。

黎依依看着车外，右手依然保持和夏子橦相牵的姿势，眼泪从眼眶里缓缓地掉落下来，不同于前两次的伤心和委屈，这次的落泪安静而沉默。

夏子橦只能把手指握的更紧，他不问黎依依今天晚上为什么突然喝酒喝成这样，也不问她为什么流眼泪，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辛酸，只要在一边安静地陪伴就比什么都让人心安。

公交车把两个人放在了青旭路的站牌，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慢慢地行走。

沿着上坡路走过去，是一片水泥和石子堆砌而成的台阶，顺着台阶到最高的地方，是一个石子砌成的长椅，黎依依停住脚步，看向远方灯火闪烁的城市。

明明只有一个车站的距离，灯火通明的城市看起来已经离他们如此遥远，灯光外面包围着阴暗的树枝，仿佛与世隔绝。

“夏子橦，”夜晚凉飕飕的风吹拂着黎依依的头发，她偏着脑袋看他，“我想看日出，你能陪我吗？”

现在距离日出还有七八个小时，夏子橦觉得自己答应下来一定是疯了。

可是他居然点了点头。

“谢谢，”黎依依在椅子上靠着夏子橦坐下来，凉风吹拂过来，瞬间就灌了满怀。

远处静谧安逸，身边的温热清晰地存在着。

“我高一的时候有一次月考考了我们班第二名，但是那次之后就掉到二十左右了，”黎依依突然说，“我们班主任说我没资格考第二名，连前十的资格都没有，他说我凭什么考前十，根本不是我的水平，指不定是怎么作弊来的。”

夏子橦是个很好的听众，不打岔，不提问，只是安静地听着。

“后来我自己在公交站牌挑了最远最远的一站坐过来，一呆就是一上午，被老师怼到怀疑自我，那时候我跟自己说，你是不是真的跟老师说的一样，你根本没资格。”黎依依看着自己的脚尖，“我那天去的那个地方，就是现在我们呆的这个地方。”

黎依依抬起头来，晚风吹拂着她的发梢。

“从小到大，我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最不重要的那一个，去咖啡店写作业会因为买的东西少而被赶出来，交作业会因为各种原因被课代表埋怨，平时班里有什么端茶倒水的活动总是要被拉着去当劳力……上次我们班的倪茗，看见你给我写数学题的小纸条一脸的不相信，她不相信你会给我这样的人讲数学题。”

黎依依苦涩地勾起嘴角，勉强算是笑了。

“其实我也特别不相信，你为什么会给我讲题。”黎依依的声音变的糯糯的，有点委屈的意味。

月光下朦胧的倒影投到静谧的湖底，湖水凝成一面漆黑的镜子，映照出周围神秘的风景。

夏子橦一双下垂眼里装着黎依依的倒影，周围隐秘的光芒在他的眼里像是星辰大海，斑斓而璀璨，低着脑袋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黎依依，月光把她的睫毛刷成银白色，他甚至有一种要在一下秒钟低头吻下去的冲动。

夏子橦仰起头，单手把黎依依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那我要先问问你，”夏子橦轻声的笑，在安静的夜幕里多了几分温柔，“你为什么要送给我书和便利贴？”

黎依依一个激灵，从夏子橦的肩膀上挪开，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不说的话，我也不告诉你。”夏子橦难得开玩笑。

黎依依赌气似的：“那就不要说了。”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柔和的夜色，黎依依赶快拿出手机，看着屏幕的来电显示露出失望的表情。

“喂，妈妈。”黎依依拿着手机小声回答。

“依依，你怎么还没回来？”

“我、我今晚在杨艺涵家住了。”黎依依的脸颊火辣辣地烫，她不常撒谎，拿着手机的手指有点抖，脚尖不停地轻轻踢着一边的台阶。

之前也有住在杨艺涵家的经历，所以这么说妈妈应该不会过于担心。

电话那头送了一口气，“那你以后也要早一点给妈妈打电话说一声呀，不然多担心你啊。”

“我知道了妈妈。”

等黎依依挂了电话，转过头去看见夏子橦笑着看向自己，有些懊恼地扭过脑袋。

夏子橦把目光移动到远处天空中的月亮，轻声道，“还有好久才会有日出，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我不困。”黎依依摇头。

夏子橦好笑道，“不困你也没什么事儿能干啊。”

黎依依想想也是，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夏子橦问她冷不冷，还没等到回答，就把她的脑袋轻轻按到自己腿上，黎依依的耳根一红，听见头顶传来一句“晚安”。

“晚安。”黎依依也轻轻地回应。

那是她第一次跟别人互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