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的通信厂家，除了恒佳，还有华为、普天、中兴，反垄断方面，他们评估过，大致没有问题。只是深圳市政府会对收购有什么想法？”

“恒佳是深圳的明星企业，当地政府自然有可能反对‘嫁给老外’。引进外资嘛，尤其是引进世界500强到深圳落户，市里是不会反对的。”王连富的主业是房地产，平时和市里的头头脑脑走得很近，对他们的想法基本心里有数。

“这么说，这件事可以谈。”

“当然最好先谈参股，否则，老范可能会把谈判的大门关上。”

牛副部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爱西的中国总裁就在北京，你这次是不是见一面？”

“我还是回去商量了再说吧。”王连富想起江阳的教训，不敢再往前走。

“也好，”牛副部长善解人意地朝他笑了笑。这不经意的笑容，刺伤了王连富的自尊。

这天下午，范胜轩难得有一丝空闲，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在大班椅上闭目沉思。前一阵子，他督促武锐锋将新加坡项目布置下去，刚刚心情松快了一点，昨天，坦克就来当面提辞工的事，让他的眉头又紧锁起来。

范胜轩经营企业多年，在他的体会中，中国的老板既踩着地雷阵，又坐在火山口上。有时一着不慎，就会引爆一颗地雷，有时即使招招谨慎，火山也会毫无征兆地爆发。在这一点上，他很羡慕西方的同行们，至少行事有基本的规范，不用成天在紧张和焦虑中度日。

在大海中冲浪是富有挑战性和刺激性的，但人不能长期生活在冲浪的状态下。

坦克是武锐锋手下几员大将中，范胜轩最为欣赏的。在他的心目中，隐隐将坦克作为武锐锋的替补，以防武锐锋出现什么“意外”，但他没有想到，坦克会在武锐锋之前离开。

昨天下午，他和坦克深谈了很久，从人生、事业、职位、薪酬等方面，逐一劝说他，但却无法让坦克回头。

“范总，我在恒佳学了很多，您对我确实没说的。但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我也要向您那样去拼一下。您放心，新加坡项目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给您完成得漂漂亮亮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胜轩明白，坦克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坦克，我记得你是湖南人吧？唉，湖南人就是犟啊，那你下海闯闯也好，如果不小心呛了水，我这里欢迎你再回来。”

范胜轩当时一转念：“武锐锋知道你要走吗？”

坦克要走的事，当然瞒不过武锐锋，他也没打算瞒武锐锋，因为他知道，这个与自己意气相投的上司，不会向老板打小报告。坦克此时也毫不犹豫地维护武锐锋：“这件事他不知道。”

他看范胜轩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强调道：“真的。您想想，如果他知道，就不会让我参与新加坡项目了。”这话倒说的在理。

因为武锐锋没有参与此事，范胜轩的心稍稍欣慰了一些。

坦克要走，范胜轩倒不太为新加坡项目担心，因为一来他相信恒佳的员工做人的素质，坦克不把事情做完，是不太会拍屁股走人的；二来新加坡项目采取“一加一”方式开发的，即使坦克走了，还有胡强的团队在顶着。

范胜轩操心的是：坦克要走，他的内部股该怎么定价？

为了凝聚人心，也为了充分利用员工的资金，恒佳从成立开始，就以内部股发放员工的部分工资和奖金，内部股每年有分红，分红也主要已内部股的形式发放，这种内部股不能流通，只有等员工离开恒佳时，才能按公司核定的价格折算成现金。

恒佳以前也有不少员工离开，他们的内部股折算，从未让范胜轩如此操心，因为这些员工，或者职务不太高，或者工作时间不太长，手头的内部股数量有限，影响不大。

但坦克是恒佳的重要人物，曾经在研发中做出几次重大贡献，每次都获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内部股奖励，再加上工作年限很长，他手上的内部股数量相当庞大，范胜轩总觉得正是这批内部股的价值，使坦克觉得自己有了创业的启动资金，这才急不可耐地想离开恒佳，去打一片自己的天下。

摆在范胜轩面前的二难选择是：

如果为坦克核算的价格较高，那么就等于鼓励恒佳内部像坦克这样的核心员工，有样学样，也出去闯天下。深圳是创业者的天堂，范胜轩知道那些风险投资基金，特别青睐从恒佳出来的创业者，这就意味着恒佳有可能会化解为成千上万个微型恒佳。这明摆着就是颗地雷；

但如果为坦克核算的价格较低，那么公司高调宣传的内部股，就将被员工视为鸡肋，决不会再有强大的凝聚人心的作用，那么恒佳可能会慢慢变成一盘散沙。这也许是个火山，何时爆发则看不清楚。

这两种情形，都是范胜轩所不愿看到，也无法接受的。

还有其他的路吗？范胜轩独自一人端坐在大班椅上，双手撑着大班台，用右手食指一个个拨弄着左手的五个指头，但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还没等他筹划好对策，王连富打来了电话：“老范，在哪呢？哦，北大的林教授来了，你晚上一起来吃个饭。”

林教授是中国知名的经济学家，专攻全球化战略，范胜轩久闻大名，只是总没有机会见面深谈。他问清王连富的晚宴安排在麒麟山庄，就马上亲自开车前往。

原来，王连富在与牛副部长会晤后，关在王府半岛酒店的豪华套房内，左思右想，总觉得兹事体大，得隆重给范胜轩说才行。他不得不静下心来，做了他和范胜轩相识数十年来第一次做的事：对他这位老搭档，进行性格分析。

他盘算良久，觉得在范胜轩强悍专断的性格背后，还有一丝对文化人的尊崇，于是专门作了以上的安排。

王连富有一次听说，深圳国土局一位关键的副局长在读北大的经济学博士，为了和他套近乎，每个月能同机往返一趟北京，他也花钱做了博士班的插班生。因此，要运作一名北大教授到深圳去为自己做说客，那不过是小菜一碟。

王连富觉得，他这虽然是雕虫小技，但对范胜轩也许管用。

麒麟山庄的晚宴气氛很热烈。林教授发挥了很高的水平，口若悬河地列出中国企业要走向全球化的十大路径，其中就特别提到了王连富准备向范胜轩推荐的“借船出海”。

王连富看着范胜轩频频地点头，就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晚宴过后，两人将林教授送到下榻的客房。依依惜别后，范胜轩正准备去开自己的车，王连富主动邀请道：“老范，时间还早，咱们再聊几句。”

自从范胜轩拒绝到江阳投资，这两位老搭档的关系有点淡。范胜轩一直想找机会修补两人的关系，此刻也想谈谈坦克的内部股。

两人就近在大堂酒吧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各自要了一杯蓝山咖啡。

窗外的人工湖堆砌着玲珑的假山，涓涓细流从假山上溅落到水里，几十尾漂亮的锦鲤在暗暗的水中游动着，显得有些朦胧。

“林教授说的还真让人有些大开眼界呀，”王连富嘴唇碰了碰咖啡杯，感叹道：

“我觉得他说的那个‘借船出海’还真有点意思。”

“理论是不错，但到了具体问题上，也得看有没有船可以借，而且借人家的船，总得要买船票。”范胜轩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又在无谓地和王连富较劲。他重新提醒自己：现在是修补关系的时候，得尽量顺着对方的话头。

“我这次去北京，牛副部长倒是提到了一艘‘船’，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适。”王连富知道范胜轩个性强悍，凡事喜欢自己做主，从来不愿意别人为他抓主意，因此打算以退为进。

“噢，是条什么样的‘船’？”

“美国爱西公司想和我们合作。”爱西提出的收购，到牛副部长那儿变成了参股，再从王连富嘴里说出来时，就成了合作。

“老牛的话，是代表他个人还是官方意见？”范胜轩有相当的政治敏锐度。

“应该是他个人的吧，他也是为咱们好。”听了这话，范胜轩松了口气，在经营企业上，他是个自由主义者，认为政府对企业的具体事情管得越少越好。

“那怎么个合作法呢？”

“他们大约是想参股，但并不改变目前的经营团队。”王连富非常讨厌自己一句话还掰成两截来说，明明一开始就可以直截了当地说爱西想参股，却还要遮遮掩掩地说合作。他觉得这是因为范胜轩的自我太强大了，自己在下意识地避开他的锋头。认识到这一点，他想离开恒佳的意愿，更强烈了。

“他们为什么对恒佳感兴趣呢？”

“也许是我们的低成本研发能力，吸引了他们吧。”王连富对这种受审似的一问一答很不习惯，就推脱道：“我也是听老牛转达的。”

“那你的意思呢？”范胜轩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

两人的咖啡都搁在方桌上，早已没了热气。

“谈谈吧，至少可以看看，他们是不是一条能为我们所用的‘船’，而且，也好给老牛一个面子。你说呢？”

“我听董事长的安排。”范胜轩终于和王连富找到了共识，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表态道，他忽然想出了该如何解决坦克的内部股问题。

“我可是认真的，”王连富难得听到范胜轩赞同自己的意见，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也是认真的，”范胜轩马上说出了以下的工作：“为了应对和爱西谈判，我们得请相关的咨询公司给出意见，也许还要在人事上做些调整。”

王连富在停车场等范胜轩开车离去，才上了自己的奔驰：

“到底是老战友，关键时候还是能想到一起去。”

虽然武锐锋提出过警示，但夏琳还是继续替钱总操作转款的事。

一是因为这是范胜轩的指令；二是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赚到买房的钱，到时好让武锐锋大吃一惊。作为曾经的销售精英，她有强烈的好胜心，每次她想象武锐锋看到她买的房子时，那副惊讶的样子，就乐不可支。这成了她把这事干下去的动力。

钱总是个守信用的人，每转一笔款，他就主动将那笔款的1％打到夏琳的卡上，很快转款达到了2000万，夏琳的卡里也多出20万。

这天，钱总打电话来说，自己的款已经转完了。夏琳听完，心里放松的同时，又稍稍有些遗憾。

钱总打趣地问：“这件事办得那么利索，我该怎么谢谢你呀？”

“那您就给我们一个大订单嘛！”夏琳也开玩笑地说。现在的订单都要通过招标，已经不是钱总想给谁就能给谁啦，她只是说笑而已。

“呵，你这小妮子，怎么就知道我有个大订单准备给人呢？”钱总故作惊讶地问道，好像他确实要送一个大订单似的。

“真的？钱总，您要给我们一个大订单吗？多少？”夏琳很意外，也很惊喜。

“哪是哪呀，我怎么会有大订单给你们呢？”钱总特别强调“你们”两个字。

但夏琳没听出来：“我就知道您拿我寻开心，小心你下回到深圳，我只请您吃大排档。”

“好好好，谢谢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大排档了。”

夏琳这才想起钱总对吃的毫不在意，她“咯咯”笑得说不出话来。

“我确实没有订单给你们，”钱总又在“你们”两个字上用了重音：“不过，我有个大订单给你。”

他听到对方没有反应，就佯装生气地说道：“呐，有了订单也不谢谢人家，那我去找别人了。”

“您这是说真的？”夏琳不笑了。

“我哪次说话不是真的了？”

钱总说的确实是真的，他有位很铁的哥们，当然，对钱总这样的官员来说，很铁的意思，自然是指俩人做过台面下的交易。这位铁哥们知道钱总转了一笔款出境，办得又快又利索，而且手续费很低，就表示自己也有这种业务需求，请钱总将这条路介绍给他。

“我给他报手续费时，多加了一个点，这笔钱，咱们就对半分吧。”即使是对铁哥们，钱总照样要雁过拔毛，不过他还挺照顾夏琳。

“那怎么好意思呢？”

“有钱大家一齐赚嘛，就这么定了。”钱总大包大揽地说：“我这哥们过几天来深圳开会，我过来把他介绍给你，咱们就把这事办起来。”

夏琳为这事专门去找了梁佳明，说自己的朋友有一大笔款要转，手续费还能不能再优惠一点。梁佳明盘算了半天，才说：“夏小姐，如果真的是你私人朋友，我干脆就不赚钱了，再给你减0.5个点。”

夏琳一想，自己这样又可以赚一个点的差价了。只是不知道这笔款到底有多大，3000万？还是5000万？

她带着这个憧憬，心情就非常好，有时在家里，会跟着《幸福的味道》哼上几句，让偶而回来的武锐锋看得有点莫名其妙。

过了几天，钱总果然到了深圳。

这天正好是周末，早上钱总来电话，和夏琳约好10点在华强北的圣庭苑酒店会面，到时他将自己的铁哥们介绍给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