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西将以何种方式进行参股谈判？在这一条上，范胜轩尤其注明了“包括上得了台面的和上不了台面的”，因为他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恒佳的很多商务谈判，都是靠了不太上得了台面的那部分动作取胜的，因此，他也要认真防止对手的这一步。

……

最后一个问题是：恒佳的应对策略？

列好问题后，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做了些许增删，然后跟几个私交很好的咨询专家一一打电话说明情况，将问题列表传真给他们，要求他们在一周内回复，并绝对保密。

范胜轩当然知道，对这些问题，那些咨询师们在一周内不可能分析、评估得面面俱到，他们只能凭最基础的信息和直觉给出答案。

但正因为如此，这些答案也许才最接近事情的本质。

对于爱西的参股意向，范胜轩有些举棋不定，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立场，他心里既有些抗拒又有些期待：

恒佳的成功使他对自己的经营能力很有信心，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更长远、判断更准，因此不愿意自己的决策受到掣肘，王连富非常理解这一点，因此绝对让他这个总裁全权负责；但爱西进入后，这种自由独断的日子恐怕会成为美好的过去，范胜轩在恒佳投入的心血太多，很自然地将公司视为自己的儿子，自然也不愿意强大的外力介入。

但另一方面，恒佳越来越大，需要的资金越来越多，涉足的市场越来越广泛，管理能力亟待提高。当范胜轩独自掌控着这艘大船时，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难题，心里涌上巨大的孤独和无助，只是这一点他掩饰得很好，周围所有的人都难以觉察，但这种灰色的情绪，不时噬咬着他的心灵。

每当这种时候，他多么希望有一位程度相当的伙伴对谈一番，既为自己提供后援，也能帮助自己辨明方向，而爱西如果合作得好的话，显然可能是这样一个伙伴。

发完了传真，外面的暴雨还在猛烈地冲刷着玻璃幕墙，范胜轩在窗边沉吟道：“如果合作得好的话。是啊，如何才能合作得好呢？”

台风“海伦”狂吹了一天后，终于停歇下来，这天下午，天清气朗。

王连富从深圳东海岸看地回来，正好到大梅沙雅兰酒店，把在恒佳封闭中心呆了一个多月的杭雁叫到大堂：“这阵子辛苦了，想不想去放松一下？”

“哎呀，真美！”杭雁惊喜地朝对面的大海叫道，只见雨过天晴，一道绚丽的彩虹清晰地浮在海面上，近得仿佛伸手可及，杭雁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老舅有时间啊？没去看地？”杭雁知道王连富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地。对他来说，发现一块潜质好的地，比淘到黄金还过瘾。

“今天已经去看过了，在大鹏半岛的海边，比较适合做度假别墅。那可不是我的长项。”王连富热衷于开发商住楼和工业园区，在这一点上，他和范胜轩有共同点，就是做事非常实在，他觉得商住楼和工业厂房总归会有人要，而高档别墅算是奢侈品，他摸不清市场该怎么打。

“那，您老人家这次准备投多少宝贵的资源，在我身上呢？”杭雁在加拿大学完MBA回国，感染了北美特有的爽朗和幽默。

“资源？呵呵，时间嘛，下午和晚上都是你的；资金嘛，无限。”王连富边开车边慈爱地朝她笑笑：“怎么样，够酷了吧？”

“唉呀！老舅，‘酷’这个字不是用在这的。行了，您就陪我到万象城去溜冰，再请我到江南厨子吃杭州菜，正好我有事和您谈。时间嘛，我就全占用了；资金呢，”杭雁停下来一琢磨，她从小生活优渥，脑子里没有什么价钱的概念：“大约一两千块可以了吧？”

上了车，她在副驾驶座上欢呼雀跃：“咦？您车上的那支《卡门》呢，放出来听听嘛。”

王连富放慢车速，从CD库里找出歌剧《卡门》中的咏叹调《爱情是一只自由的小鸟》：“怎么这么高兴，找到你的‘自由小鸟’了？”

没想到随口这么一问，倒说中了杭雁的心事：“这正是我想跟您讨论的事，不过您可千万别告诉我妈呀。”

万象城是一个紧邻香港的超大购物中心，四楼以下名店云集，四到六楼主要是餐饮和娱乐。浅色调的大理石地板，全玻璃的围栏，简约、明快的灯饰，非常适合年轻人的青春心态。

万象城的四楼，有一个大型真冰溜冰场。

杭雁在加拿大留学时，冬天酷爱在结冰的湖面上溜冰，那急速滑动的刺激，使她感受到生命的活力，现在到了深圳，只能在室内的溜冰场过过瘾。自从新加坡项目开始后，她在大梅沙基本上没出来，真的有点憋坏了。

但她给王连富的资金预算，却并不准确。因为两人停好车，乘电梯上楼后，杭雁发现自己总不能穿职业裙装去溜冰，就拉着舅舅陪她逛店、挑东西。

在一家西班牙品牌MNG店，杭雁发现了不少适合她高挑身材的欧洲版服装，就既卖了用于溜冰的色彩艳丽的短裙套装，又扫进几件休闲服。

“老舅，预算超标了，咋办哩？”

“咋办？下回得用心教我调鸡尾酒。”王连富掏出厚厚的钱包，抽出最外面那张招商银行卡，准备为杭雁买单。

“唉，我还是不买了吧！您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杭雁做了一个愁云满布的鬼脸：“不是我不用心，是您老人家太笨。”

“小心说话噢，你身上可有我1/4的基因呢。”王连富的两个儿子都在美国，他完全把杭雁当成自己的女儿，非常喜欢她身上洋溢的清春活力。

溜冰场里的人不多，一些姑娘和小伙子在携手慢慢绕着大圈，几个小朋友则扶着旁边的围栏在蹒跚学步。

杭雁随着明快的《天空之城》，像一只美丽的蝴蝶，轻盈地飞入洁白的冰面上。她滑了两个大圈后就开始加速，她时而跳跃，时而旋转，时而舒展着身体，像一朵莲花悠然飘荡在水面上；时而紧紧地弓着身躯，快速向前；时而向后，整个冰面像一个巨大的舞台，杭雁则化为精灵般的舞者，将王连富看得惊在当场。

“滑得真不错，年轻就是好啊！”王连富对溜完冰、满头大汗的杭雁感叹道。

“老舅，您也还年轻嘛，至少将军肚还不大。”杭雁侧着身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舅舅，又开了句玩笑。王连富一听这话，不由自主地将小腹收了收。

江南厨子就在溜冰场的旁边，小桥流水的环境，洋溢着西子风情。王连富的手下早通过电话订好了位。穿粉色旗袍的迎宾小姐将两人带入包房。

“要吃点什么？”

“东坡肉呀！”杭雁用热毛巾擦了擦脸。

“哦，好象你这样的女孩，都不吃那玩意的？”

“偶尔放纵一次嘛！”杭雁坐下撇了撇嘴：

“也就是和您在一起，我才以本色相对呢，要不然只能吃糖拌西红柿。”

王连富一口气又点了龙井虾仁，香干马兰头，老鸭煲，腐皮鸡毛菜，冬菜蒸鲶鱼。俩人喝着鲜榨雪梨汁，吃着精制的杭州小菜。王连富见杭雁不言语，就以长辈的身份主动提到：“怎么，愿意讲讲自由小鸟的故事吗？”

“嗯，等一分钟，我想想从哪说起呢？”

喝完一杯雪梨汁，杭雁就大大方方聊起了自己的事。她受西方人的熏陶，对感情生活看得相当客观，爱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既不能刻意压制，也不能勉强去爱人。

在进入恒佳之前，杭雁有一个男友，是在香港工作的一名新加坡金融工程师，也算是她在约克大学的学长，双方的父母都和谐地见过面，这个男友温文有礼，做事扎实低调。

杭雁对这个男友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就是对他没有什么激情，这一点，她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提起过，只和王连富聊过，王连富听了也不好说什么，他既不能鼓励自己漂亮而充满活力，甚至有些野性的外甥女去寻求激情，也不能叫她早早熄灭内心的热火，屈就那种平淡的日子。

进入恒佳之后，杭雁马上被火热的工作包围起来，她确实像第一次承诺武锐锋的那样“当然是真干”，因此，脑袋里装满了研发部的大事小情，以致坦克这些家伙，都戏谑地称她为“大内主管”。

在工作了一个月后，她已成为武锐锋的活备忘录，后者顾不到的、记不起来的事，她都及时安排或提醒，并且从不以秘书的身份，在研发部里狐假虎威。这使她受到了大家的一致欢迎，也让杭雁有了如鱼得水的感觉。

而对武锐锋来说，由于杭雁的到来，他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自然对她欣赏有加。

但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而只有夏琳略有些感觉的是，杭雁在全力为武锐锋考虑的同时，竞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

杭雁是一个相当有理性的女孩，常常能冷静地分析自己的情感。有两件事让她确认了自己对武锐锋的爱：

一是香港男友在她心里的印象，就像阳光下的冰块，渐渐融化消失了。有一次她静下心来，努力回忆，竟然想不起最近一次思念对方，是什么时候；

另一件事是她发现自己嫉妒夏琳，尤其是在他们离开雅兰酒店独处时，她心神不宁，甚至有些抓狂，只有等武锐锋回到身旁才恢复正常。

人们常说：因为有爱，所以才嫉妒。杭雁也相信这一点，她明白自己爱上了武锐锋，但是不是不可救药，她还不知道。

当杭雁在王连富的面前，讲完自己的故事后，终于舒了一口长气：

“唉，反正讲出来总好一点，我知道您不会笑话我的。”

王连富发现自己又不好说什么了，他认识武锐锋和夏琳，觉得他们挺美好的。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一边是恒佳最重要的研发精英；一边是自己从小疼爱到大的丫头，他不愿意去做什么去伤害任何一位。

“你们这些孩子呀，真拿你们没办法。要不就赶紧换个工作，离开恒佳吧。”

“不用，老舅，我会处理好这段感情的，保证不让它伤害我自己，或者伤害恒佳。”杭雁满有信心地打下包票。

“能那样自然最好啦！”王连富并不相信她能做的那么老到，但他宽厚地笑了笑：“反正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聊，千万别憋在心里。武锐锋知道这事吗？”

“我怎么会让他知道呢？”

王连富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伸出右手拍了拍她的手臂：

这孩子，也许正面临着成长过程中最难熬的阶段呢，不过这些事都会过去的。

针对大家对深圳的好奇，方哥动用了不少关系，请市政府高新办的一位副主任，到圣庭苑的会议室，专门为大家详实地介绍了深圳这个城市。

方哥没有说明爱西众人的身份，只含糊地说这是一家美国电子公司，对在深圳投资有兴趣。

高新办的官员首先强调，深圳市政府是一个服务型小政府，出台了众多的优惠政策。深圳四季宜人的气候，特别适合电子工业。这些面上的优势，由查理欧翻译成英语后，大家只是礼貌性地听着。接着，这位官员谈到：“深圳是个移民城市，内地来这里的人，都是中国最敢闯、最能吃苦的人，这座城市年轻人占绝大多数，非常有活力。”

查理欧翻译了原话后，特意加上自己的注解：

“根据我们的信息，恒佳的范胜轩、王连富、武锐锋、崔大伟等人，都是从内地不同地方到深圳来的，华为、中兴、天赛的高层也是如此。”

这位官员到美国作过短期进修，最后，他站在一位局外人的立场说道：“从我个人的角度看，深圳是一个新建的城市，受儒家文化的影响较小，没有很强的等级观念，这里比内地更崇尚创新、不怕失败。由于靠近香港，深圳也是内地城市中，人文意识最发达的城市。”

介绍结束后，这位官员还应查理欧的要求，陪爱西一干人等，参观了宝安北路的人才市场。

当天上午，正值应届毕业生专场招聘会，年轻的求职者们如汹涌的浪涛，将人才市场附近的大街小巷，涌塞得寸步难行。这位官员在加长的林肯轿车上，向史密斯等人介绍道：

“金融风暴后，大学生普遍求职困难，目前IT行业的名校毕业生，起薪也只有300到500美元，要多少有多少，英语都相当不错。”

参观完人才市场后，虽然大家表面上都没说什么，但接下来的会议议程却加快了。

查理欧原本希望这次会议，能让大家包括史密斯副董事长对收购达成共识，如果能有一些实质性的成果就更好。但下午的自由讨论，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大家直奔一个可操作性的计划。许多考虑成熟或不太成熟的设想，全部摊在桌面上，反复进行了比较和研究，然后形成了一个计划的雏形：

关于收购步骤：大家一致认为，要分两步或多步进行，第一步，只收购10％到15％，因为恒佳不会轻易放弃股权，另外中国公司做假账相当普遍，爱西目前对恒佳的真实财务状况并不了解，应谨慎行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