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没有再说些什么，一个喂汤，一个喝汤。

没多久，碗里的汤渐渐变少，见底。

沉默了一阵子，段建章缓缓开口道：

“孩子，记住我接下来说的……”

凌辰盖上保温壶的盖子，将其放置到旁边的角落。

“好，师傅你说。”

段建章将身体坐直了一点，伸手拍了凌辰的肩膀一下。

“我知道，前几天我昏倒的那次，让你很担心。不过要记住，若是下一次我再昏迷了，就让医院别做任何急救措施。”

凌辰一愣，瞪着眼喊了出来：

“这……怎么可以？！这不是看着你去死吗？”

段建章摆了摆手：

“静下心来，慢慢听我说……

干我们这一行的，生离死别见得太多，有很多事情，也早看开了。

曾经听说过，有人昏迷不醒，家属为了保住他的生命，让医院动用了一切手段。

呼吸，是维持着的。

可是这人，却一睡不起，再也没有起来过。

插管急救一旦实施了，那管子就得一直插在喉里，不能被拔出来。

而且，有些病人即使被救活，时间也不见得还有多长。

与其说是活着，倒不如说，这只是延长了死亡的过程。”

“但是……”

不等凌辰说完，段建章便摇头打断道：

“累了一辈子，人生的最后，就让我轻松一些吧。

我已经跟医院签署了条款，一旦我再一次休克昏迷，就不要抢救，

让我，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凌辰一边听，终于是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正如师傅所说，在这行待久了，接触这方面的事很多。他曾听说过，很多老人在临终之前，往往都会有着一点预感。

凌辰不知道，今儿师傅说了这么多话，是不是单纯的有感而发；

还是，

冥冥中有了什么预感……

“傻孩子，哭什么呢。”

段建章递来了一张纸，让凌辰擦擦眼泪。

“好了，师傅说得有些累了。孩子，帮我去外面装点暖水，行吗？”

凌辰用力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目光放了在师傅身上。

眼睛一眨不眨。

似乎，要将对方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永不忘记。

段建章挥挥手，带着慈爱温和的笑意：

“一个糟老头，有什么好看的。去吧，去给师傅倒杯水。”

凌辰沉默着地点了点头，拿着杯子站了起来。在快要走出病房之前，他缓缓地转过身，抿了抿嘴唇，道：

“鸡汤我是第一次做，是不是有些淡了？”

段建章看了凌辰一眼，目光之中满是欣慰和满足。

“不淡，正适合。”

凌辰的表情看似正常，但是眼眶却是再次逐渐泛红。

“那就好，明儿……我再给你做一壶。”

说罢，凌辰便转过身来，离开了这个病房。

走廊外没多远便有热水器，去接一杯水回来，并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倒好水之后，凌辰便直接转身往回走。

一时间，凌辰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师傅刚才的一番话，确实为他带来了一种莫名的感受。

这就像，有什么珍惜的人，快要离开似的……

拐了一弯，来到了病房附近。

顿时，

凌辰的脑袋变得空白一片，双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啪！

手上一松，水杯颓然落地。

通过房门看到的，却是好几个医护人员团在师傅床边，慌乱地检查着的一幕。

果然，

该来的还是来了。

凌辰一下子跌坐在房门对面的椅子上，他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缓缓呼了出来。

没多久，医院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拍了拍凌辰的肩膀：

“病人陷入了休克状态，按照他本人的意愿，是不进行抢救，你的意见是？”

凌辰沉默了一阵子，咬了咬牙，呼吸变得越来越粗起来。

最终，他用微弱的声音道：

“听我师傅的，不要抢救。”

医生默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回到病房里面，观察病人的状况。

最终，在一小时二十七分后，段建章停止了微弱的呼吸。

医院方面正式宣布，段建章享年五十七岁，正式死亡。

在这之后，凌辰进入了病房。他抱起了老人家的身体，轻拍他的背，附耳低声道：

“您辛苦了，好好睡一觉吧，当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随后，凌辰向医院方表示，师傅没有其他亲人，唯一有的只是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徒弟。他会负起责任，包办一切如葬礼仪式、火化等的事宜。

然后，凌辰还给出了一个地址，让医院在两三天后，将师傅的遗体送到他之前工作的殡仪馆。

在这之前，遗体会暂时存放在医院的太平间内。

确保没有任何遗漏后，凌辰这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医院。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散着步。

表情虽然淡然，可是他的指甲，却是因为手掌紧握，而掐入了皮肉当中。

疼痛，是一定的。

但是，却没有心痛来得厉害。

走着走着，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他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凌辰忍不住闭上了双眼，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沉默的状态。

好几分钟之后，他才睁开了眼睛，此时双目已是赤红一片。

紧接着，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告诉我！通关了炼狱游戏之后，是不是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包括，让师傅重新活过来，并且给予他一副健康一点，长命百岁的身体？”

他胸口的纹身自动脱落，契约之书腾飞而起，给出了明确的答覆：

“没错，当你完成‘圣地之战’后，便能提出任何一个愿望。注意，是任何愿望。”

听完后，凌辰眯缝起双眼，目光中似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师傅的离去，尽管带来了压抑不下的浓烈悲伤，但是同样的，也令凌辰的斗志更加坚决昂扬。

这一瞬间，凌辰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执念随之变得更深。一股必然要通关炼狱游戏的信念，同时在心底涌现了出来。

“一直以来的经历，早就证明了主办方的神奇和诡秘，我一定要活下去，在实现愿望之前，绝对不能死。”

凌辰抬起头，望着天空。

“我不管炼狱游戏背后的，到底是神灵或是恶魔。

我唯一想要的愿望，便只有再见师傅一面。

主办方，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凌辰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情绪。

随后，他勉强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看清楚附近的方向，迈步走回家。

凌辰摇了摇头，眼角还是略微有点发红。

师傅，

我知道，

没机会看到我娶妻生子，没机会亲手抱一抱徒孙，

这，便是你最大的遗憾。

你说了这么多，不是代表你已经彻底放下了，而是不想让我多想。

你的心思，我明白。

你肯定觉得，人死如灯灭，即使有遗憾也不应该多提，免得让活着的人不痛快。

不过没关系，

我会努力的，等你再次醒来后不久，便会见到你想见的一切。

真的，

我保证。

对了，

你的谎，扯得有点太差了，鸡汤是我自己做的，会不先试味吗？

汤，确实是淡了点。

下次吧，

等我下次再做时，一定不会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