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离 开

路上，云吉释问妹妹：“你离开家，和娘说了吗？”

“说了。”

“你说要来上学，和娘也说了？”

“说了。”

“娘同意了？”

“同意。”

“小影，你为什么突然想回学校读书呢？”

云吉影听到哥哥的问话，她停下脚步，用眼睛盯着云吉释，把云吉释盯的心里直发毛。

“你这么看我干嘛，不认识啊。”

“哥，我不想再重复大姐和二姐的命运，你没看到吗？她俩现在都嫁了人，再过几年，接下来就是我。你知道不？就是我——！呜呜呜——！我不想在家里继续呆下去了，从前我身体不好，总有病，娘为我操了太多心，我不想再连累她。今后我就是有病，死在外边，我也不想在咱村呆下去了，呜呜呜——！我要离开家，离开那个穷地方。”

云吉影的眼神里含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坚定，她的泪水里饱含着她对过去生活太多的失望，甚至在她的语气中似乎还透出一股深深的绝望。

云吉释看着低头哭泣的妹妹，此刻，他的眼神是温柔的，充满了对妹妹的怜爱和担忧。

“可是，小影，上完学呢？上完学像我似的，不是还得回来吗？”

小影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

“不！上完学我也不回来，我要考大学。考上大学去外面念书，我永远都不想再回来。”

云吉影的语气变得更加坚定，她的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下来。

其实，早晨的时候，迎娶云吉梅的车队走了，她的一颗心也被带走了，她看到姐姐出嫁的背影，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为了不让母亲看到，她转回身跑进了自己屋里，回到那间曾给了她无限温暖和包容的屋子。

屋里床铺上还留着二姐云吉梅临走时的胭脂香味，大红的喜字还贴在窗户棱上，可是现在屋里只剩她一个人了，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渐渐向她袭来，她觉得那一对儿大红喜字似乎正冲着她渐渐地张开血盆大口，正在向她示威，似乎还向着她大笑，张着大嘴准备随时把她吃掉。那种无法名状的鲜红的色彩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包围了她的整个身体，紧紧地将她裹住，让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在她眼里这个鲜红的喜字渐渐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要将她的血肉和骨头连同她的精神一起全部吞噬......

云吉影打了一个激灵，她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她要面对现实，是的，大姐出嫁了，二姐紧随其后也被一个她称之为姐夫的男人领走了，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她的心更加没着没落、空空荡荡。

她在想——难道这就是女人的命运吗？如果这是一个女人的宿命，那自己是不是也逃脱不出去呢？

云吉影突然决定，不行！自己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等待的日子太久了。

有人在等着长大，有人在等着成家，有人在等着团聚，有人在等着希望......

可是，自己在等什么呢？难道是在等——死！

对！

现在自己就是在等死，或者说和等死没有什么区别？

云吉影突然冒出的奇怪想法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

“我还这么年轻，我的青春才刚刚开始，为什么会想到死——？为什么？”

“不行！我不能死。更不能等死，那我该怎么办？”

......

云吉影收拾完自己的背包，环顾了一下屋里，在她眼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了，这间屋子她不想再继续住下去了。她轻轻地关上房门，转身来到母亲屋里。

“娘！我要走。”

“什么？小影，你说什么？”

母亲看着她浑身上下收拾的紧趁利落，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自己的孩子什么脾气秉性，母亲知道的一清二楚，特别是她看到云吉影的肩上挎着背包，她终于明白，女儿要出门。竹子走了，梅子走了，现在小女儿恐怕这也是要走了。母亲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抹了一把泪水：“小影，你这是？”

“娘！我要回学校读书。”

“小影啊！”

母亲把云吉影拥在怀里，娘俩抱头哭了起来。

“娘！我走了，你在家里好好照顾自己，我不能天天给你梳头了，让大嫂、二嫂给你梳吧。”

......

大嫂、二嫂不知道母亲屋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屋，看到婆婆和小影两个人刚刚擦干眼泪，两个人感到莫名其妙。

母亲看到两个儿媳妇进来，止住了哭声，缓缓地说道：“小玉啊，一会儿小影走了以后，你把她那屋好好收拾一下，该拆洗的就拆洗拆洗。大军和二恒都不小了，今后孩子就让他们自己住一个屋吧，省的跟你和吉真在一起，住的太挤。”

“娘！小影这是？”

“小影要回学校上学，也许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了，如果她再回来，让她和我一起住。”

“娘，那——我去收拾收拾，但是房子还是给小影留着吧，大军和二恒还小，等他们再大一大，再让他们单独住一间屋。”

“好吧，那就随你！”

大嫂、二嫂一起出去了，出门之前两个人还对望了一眼，然后都摇了摇头，意思是——看样子娘很伤心，不要再问为什么了。

“小影，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娘离着你远，有啥事儿就往乡里去信儿，找你大哥啊！”

“我知道了，娘！”

母亲摸索着，用颤抖的手从炕头，自己的枕头底下掏出来十元钱，三斤粮票。

“在外面，省着点儿花，过一阵子我让你二哥再给你送点儿钱过去啊，这些你先拿着。”

“娘——！呜呜呜呜......”

......

云吉影走了，她出了大门，拐过村南的大路，直奔黄石岗，站在黄石岗西坡上，她回头看了一眼家门。母亲站在家门口远远地望着她，身边还有三个孩子冲着她使劲地摆手。

村东，那口老井的井水已经快要溢出井口，水汪汪、清澈的井口好像一只眼睛也远远地看着她离开。

......

小影此时想起自己离家的过程，她心里酸酸的，不过她并不感到难过，相反，她却觉得自己终于解脱出来，谁爱在那里生活就生活吧，反正她是铁了心不回去了。现在她和云吉释说的也都是自己考虑了很久才说出的实话、心里话。

“哥，你说，一年到头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这种日子我过够了，彻底过够了。天天为了一口吃的在忙碌，可是都不知道忙的是些啥，再怎么忙，再怎么累，依旧是吃不饱饭，难道这种日子你还要继续过下去吗？”

云吉释没想到云吉影心里对云楼村这么伤心，那可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怎么在云吉影口里说来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呢？是什么让云吉影如此伤心难过，又是什么原因让她一个女孩子下了如此大的决心，要义无反顾地离开生她、养她的地方呢？

云吉释一时间无法理解。

......

云吉释除了拉粮食那天来了一次县城，而且巧遇古丹凤，事后直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现在走在县城的大街上，突然觉得城里也不像从前那么乱了，过去到处游行的队伍不见了踪影，那些醒目的标语和大字报也不见了，那种狂热、焦躁的气氛荡然无存，街上平静的和他们村差不多。

云吉释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有时间去打听。他陪着小影来到县中学，因为学校马上要下班，他俩急急忙忙找到了云吉影原来的班级，原来的老师。

云吉影原来的班主任老师看到她回来非常高兴，他知道这个女孩儿是一个上进心很强的学生，要不是因为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是不会休学的。可是学校只同意她作为一名旁听生入学，还说要看看她的成绩，然后再决定能不能收她。

云吉影能成为旁听生，她也很高兴，而且老师告诉她旁听生暂时是不收学费的，这一点让她感到更加意外和惊喜。

云吉影伸手摸了摸自己兜里出门时母亲给的十块钱和三斤粮票，她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这可是一笔巨款，现在能省下一大半儿，对于她来说真是个好消息。

云吉释也为妹妹能重新入学高兴，没想到事情办的还很顺利。县中学也是刚刚开学不久，很多家在外地来求学的学生大多数选择住校，所以校园里学生来来往往，人很多。

云吉释和小影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准备去女生宿舍，到那儿还得办理住校手续，没想到走着走着，一个和云吉影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从他们面前跑过来，这个女孩儿突然来到他们近前，热情地和云吉影打招呼。

“云吉影！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吉影看着面前女孩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想起了临出门时村东那口老井，远远望去井水闪闪发亮，也是这样水汪汪的。

云吉影仔细回想着这个女孩儿的名字。

“夏雪——？哎呀，怎么是你。我刚到，没想到这么巧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两个好朋友久别重逢，高兴的心情溢于言表，看来这个叫夏雪的姑娘很热情大方。她接着问道：“这是？”

“这是我哥，云吉释！”

“你好，我叫夏雪！”

云吉释急忙回应。

“你好。”

云吉影在县中学能遇到夏雪，让她感到很意外。

“夏雪，你也住校吗？要是住的话，我去你那屋住。”

“你忘了？我家离得近，不住校，不过，我可以帮你办住校手续，走吧！”

“那可太好了！”

“小影，你知道吗？‘四＊人帮’被打倒了，今后我们可以安心学习了！”

“噢？那你爹是不是也有消息了？”

“没有，我现在也正四处打听呢！”

“哦，希望他一切都好！”

......

两个女孩儿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小影怕冷落了身边的哥哥，她回头看了一眼云吉释。

“哥，你回吧，有夏雪帮忙，你就放心吧。”

云吉释无奈的点头，他只好答应了妹妹。

“好吧，小影，那我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