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零点看书 > 修真 > 即鹿 > 第三十四章 虽然无所长 名可由行立
  • 第三十四章 虽然无所长 名可由行立

    作品:《即鹿

    莘迩心中称奇,想道:“名声这东西,虚无缥缈,求之甚难。求名之法,一个已是难得,他竟有两策?我且问之。”问道,“上策为何?”

    张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龟敢问明公,不知明公对三玄之书,精擅谁家?”

    三玄,即《易》、《老子》、《庄子》。这三本书是当代士人谈玄的根本依据。

    莘迩答道:“《易》理深奥,我虽欲学,苦无师授;《老》、《庄》之书,略知而已。”

    张龟又问道:“闻郡府吏言,明公好学不辍,常秉烛以旦,经史子集,定有博览?”

    莘迩答道:“何敢称博览。近日读的,唯《左氏》、《春秋》、《孙子》、《司马法》数卷。”

    张龟又问道:“书、画、琴诸艺,想来明公应有所长?”

    莘迩答道:“这个、这个,此数艺,大约不及我的棋艺。”

    三问三答之后,张龟伏拜地上,陷入沉默。

    所谓“沽名钓誉”,名声之物虽然虚无,却非不可钓获,但钓获之前,譬如钓鱼得有饵,总需有个根本,有的放矢,然后才能借题发挥。

    当代士人,谈玄是第一流。

    不会谈玄也无妨,谈玄毕竟需要悟性,不是每个人都能口若悬河的,退而求之,如果不善谈玄,然能博学强记①,亦可扬名。

    谈玄、博闻皆不行,再退一步,书、画、琴、弈,近世之所兴,只要有一道专长,也能出名。

    然而,通过与莘迩的此三问三答,张龟发现,莘迩却是什么都不擅长。

    ——“不及我的棋艺”云云,那日莘迩与杜亚下棋,事后,张道将休沐回家,将之说与家中,对莘迩的棋艺大肆嘲笑。张龟对此知之,因此他压根就没问莘迩的棋艺。结果莘迩给他答个那三艺还不如棋艺,这样,书、画、琴三道,自是都不用提了。

    莘迩猜出了张龟发此三问的缘故,想道:“老傅、老宋、张道将诸辈没有实学,我瞧不起他们;但换个角度看,他们轻视我也非无因,张龟这三问,竟是问出了我腹中空空。”虽然没有因此改变对浮华之士的贬低,亦未免小惭,出於掩饰,干笑问道,“张君,名尚可扬么?”

    张龟心道:“玄、博、艺诸术,今之风尚也,不料府君无一浸染。我适才的上策是用不得了。”仓促间没有替换的,於是先说下策,说道,“龟请先献下策。”

    “请说。”

    “内史宋公,尽管少年聪慧,最初也只是郡县知名;郡中正目为灼然二品,顿时名动国中。龟陋见,明公如有意,可从中正入手,厚赂中正,请他把明公的乡品提升。此即龟下策。”

    中正评点的乡品关系到士人仕途的前景,为了得到一个好的乡品,贿赂中正的现象并不少见。若是想迅速扬名,可以贿赂本郡的中正,把目前的五品提高到三品、二品。乡品的定等,名义上按得是其人的学识、才能,等级一旦提升,声价自也就随着高了。

    莘迩问道:“上策呢?”

    说下策的时候,张龟放慢了语速,他聪颖机敏,趁此空当,已想到了上策的替换办法。

    他说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玄谈、博识、书画诸艺,皆非大道,玄谈之精妙入微者,顶多算个立言;明公能臣,大王之股肱,不屑小道,理所当然。擅小道者,只能扬小名;明公务以德、功,可扬大名。”

    三不朽之论出自《左传》。莘迩熟读此书,自知其出处,心道:“三不朽者,千年未有几位。这个张龟,好高的一顶帽子给我,我可不敢受。”说道:“三不朽,非圣人不可为。君以此期我,如何敢当!”问道,“你说我务以德、功,可扬大名?”

    “正是。”

    “你说来听听我有何德、有何功?”

    “龟听说,旬日前,羊长史、严督将引唐兵、胡骑,献首级於会水县外,明公帻巾鹤氅,仪态悠闲,抚慰诸将。可有此事?”

    “有。”

    “龟又听说,明公兵击酒泉胡,侵略如火,氾太守勃然驰至,明公坐王节下,谈笑自若,凛然不可犯,氾太守因是折屈。可有此事?”

    “有。”

    “龟又听说,张道将当堂顶撞明公,拂袖而去,明公端坐晏然,始终无怒色。可有此事?”

    “有。”

    “龟又听说,月前明公召卢水胡的诸酋大来郡,晚上设宴,功曹史君献宝,有一胡酋小率与明公同喜一刀,明公时醉酒,赠送与之;次日,此小率还刀,明公不受。可有此事?”

    “有。”

    “龟又听说,傅公初到郡,有一高丽婢,貌美,明公数注目之,傅公因欲相赠,明公不取。可有此事?”

    “有。”

    张龟伏拜说道:“便服临军,显明公之从容;折氾太守,显明公之正;端坐晏然,足可见明公的雅量;送刀不悔,是明公守信;拒婢不取,明公之诚是不夺人爱。明公又有救龟之义举。明公的声名早就应该响彻国中了,之所以至今无闻者,是因为明公谦厚,未尝炫耀②。”

    从张龟问第一件事起,莘迩就心存疑惑了,这些事情大多发生在郡府或者外郡,张龟怎么得知的?听他说到“未尝炫耀”,便打断问道:“我这几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张龟答道:“龟听张道将和郡吏说的。”

    莘迩恍然,点了点头,说道:“你继续说。”

    “龟闻明公与傅公交好。可是么?”

    “不错,我俩患难之交。”

    “傅公深得本郡士人的尊敬,日常与郡县名士宴会,如果能够使傅公为明公扬名於上流,龟敢请为明公张誉於民间,年月之中,明公之名,定然举国皆知。此为上策,弊在较缓。”

    莘迩心道:“原来他的上策是找公关,给我包装。这个办法虽说是见效慢了点,但乃长远之计,比那急功近利的行贿之法强得太多。

    “……,只是,会水县那事儿是我特意为之的,给我扬扬此名倒是甚好,取信於胡,出自黄荣的建议,我自觉亦是不错,也可传扬;老氾、张道将、老傅那事儿,却也值得鼓吹么?”

    他觉得这三件事都是小事,甚至张道将那事儿还让他挺没面子的,并不足以当做吹嘘的资本,但细细品味张龟的话,这三件事到了他的嘴里,还真是不太一样了,听起来挺不错的。

    莘迩不禁又心道:“话凭一张嘴。被张龟这么一说,我似乎、也许、好像,嘿嘿,还真是金光闪闪,满身优点了啊。”

    张龟在张家多年,张金是个邀名养望的高手,张家平时来往的又多是所谓的名士,因此,对於名流士人们的名声都是怎么来的,张龟再清楚不过了。

    士人们每天的生活都很清闲的,哪儿来那么多的雅事传出?除了少数外,大多都是互相吹捧出来的。哪怕芝麻烂谷子的屁事,只要包装得好,只要有人宣扬,那传出去就是雅事一件。

    如那张金,日日在家,起居饮食罢了,何来那般大的名声?便是由此得来。

    寻常名士们的获名之道大凡这般。不过,此道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难在何处?难就难在“圈子”二字上。一流的士族自成一圈,二流、三流的想挤进去,挤破头也难。

    莘迩目前所缺的,就是圈子。

    他不在名士们的那个圈子中,名士们干嘛要理会他?

    但有了傅乔就不同了。

    傅乔乃定西国的清谈干将,不仅在这个圈子里,且是这个圈子中最为瞩目的之一,只要有他帮莘迩宣扬,假以时日,莘迩的名声必然远播。

    莘迩定住心神,笑道:“君之上策,胜於下策。”

    张龟给张家的出谋划策,上策罕见得用,通常只行下策,改换门庭之后,这是头次给莘迩进策,忽然闻他要选上策,张龟只疑听错,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说道:“明公如取上策,龟以为,可先择傅公、氾太守两事向外传播。”

    莘迩“哦”了一声,心道:“先择傅、氾两事?”旋即领会了张龟的意思。

    五件事如果一起推出,繁乱是一,且会显得刻意,所以不如慢慢地拿出来。

    而先取傅、氾二事,则是因为此两人名气大。

    既然博名,当然是事件中涉及的对方越出名越好。攀龙附凤,即此意也。

    听完了张龟的上策,莘迩踌躇心道:“我是个忠厚人,搞这等自吹自擂的事情,实在羞惭。……要紧的是,我如何开口对老傅说呢?”

    担心傅乔会笑话他,脸面上挂不住。

    张龟见他沉吟,大概猜出了他的犯难,说道:“傅公、氾太守两事中,傅公之事,其实对他也有益处。赠婢於友,风雅事也。龟以贱躯,冒昧敢请明公介荐,为公拜访傅公,述说此意。”

    莘迩大喜,痛快地应道:“好!”

    时下阀族当政,士人间的结交礼仪比前代更严,不仅只是需要有人介绍,并且地位不等的,即使有人介绍,往往其中一方也不会与之结交,话都不会接一句③。

    张龟与傅乔不认识,因此,他要去拜见傅乔的话,就需要有个同时认识他俩的人作个中间的介绍人;而又因他知道自己比傅乔的名声、地位远低,故此有“贱躯”、“冒昧”之语。

    莘迩当即写书一封,给予张龟。

    张龟接住收好。

    莘迩请他入榻,重拾话头,又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君现在可以说为‘与不为之’道了吧?”

    ——

    ①,博闻强记:因为这个是当下士人与前代大不相同的风尚,与时代之文化背景密切相关,而如写入书中,未免影响阅读的流畅,所以在此章末作个小注。

    荀子《解蔽》中说“博闻强志,不合王制,君子贱之”,哪怕博闻强识,如果不符合王制,一样会被鄙视,这句话的意思可以理解为文士的博学多才应该服务於儒家的政治。

    士人早先并不以博识为尚;博识之风,始於汉魏之际,兴於两晋南北朝。

    西汉的时候,儒家各派壁垒森严,讲究“家法”、“师法”,老师教的东西,一字不得改,不同学派间,攻讦如仇。这种情况下,莫说博识,儒经也学不了几本。因此当时的邹鲁民谚云:“遗子黄金满籝(筐),不如一经”,一经就足取名禄了。

    到了东汉,古文经学兴起,较与今文(汉初老儒口述,用当时的隶书所记之儒家经典)经学,古文经学需要更开阔的视野和广博的知识,学者们开始不再拘泥於前汉的“家法”、“师法”,儒家的各派渐渐融合。汉末的大儒郑玄便是学富五车,精通今、古文诸家,自成一派。

    再到汉魏之际,海内纷乱,儒家的政治统治秩序遭到破坏,面对这种新问题、大变局,儒家的学说已经没法运用了,士人们急切地想要找到应对的办法,於是,就不仅再只是止步於融汇儒家各派,并且进一步地开阔视野,转向别处寻找新的治国、立身的理论和思想。

    先秦诸子之学由是得以在这一时期复兴,重新受到士人阶层的重视。儒、道之外,法家、刑名家、农家、兵家都很盛行,甚至山经海志、神异志怪之书也颇有市场。

    虽然出发点是为了解决政治难题,但这么一来,不可避免地就带起了尚博好奇之风。

    发展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此风大盛,早已然违背了荀子那句话的原则,博闻与王制已没了没什么主从的关系。王制的归王制,博闻的归博闻。这一时期出现了很多的志怪小说,即是此种风尚的一个表现,另一方面,这类小说又进一步地促进了士人对於博物的宗尚。

    简言之,士人博闻的风尚是在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后才形成的。

    两晋南北朝之时,文人以博闻强记相尚的例子很多,记忆的典故越多,得到的名声就越大。

    南齐的王俭任尚书令时,“出巾箱几案杂服饰”,拿出了一堆东西,让众人分别列举与这些东西有关的典故,谁说得多,就把那样东西给谁。众人各得一两物。陆澄晚到,东西已经分完了,他“更出诸人所不知事复各数条,并夺物将去”,比他们知道得多,诸物尽归其有。

    这位陆澄“少好学博览,无所不知,行坐眠食,手不释卷”,王俭“自以博学强识”,认为自己“读书过澄”,比陆澄读的书多。有次,王俭召集学士何宪等人商讨学问,陆澄等王俭说完,“然后谈(王俭)所遗漏数百千条,皆俭所未睹。俭乃叹服”。数百千条,意即数百条。

    梁武帝曾和沈约比谁知道的有关栗子的典故多;又曾问臣下有关锦被的典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到都认为已经说尽的时候,而刘峻“忽请纸笔,疏十余事”,“坐客皆惊,帝不觉失色”。

    刘峻“好学,家贫,寄人庑下,自课读书,常燎麻炬,从夕达旦,时或昏睡,爇(点燃)其发,既觉复读,终夜不寐”,学到这等程度,还“自谓所见不博,更求异书,闻京师有者,必往祈借”,清河崔慰祖家有藏书万卷,与刘峻并被举为硕学之士,谓刘峻“书淫”。淫,沉溺、无足之意;书淫,指嗜书成癖,好学不倦的人。

    沈约在与梁武帝的比试中落了败,比他少举三事,但这并不是沈约不及他博识,而是梁武性妒,好面子,是以沈约虽被后人评为“见人一善如万箭攒心”,在其面前,也得故意相让;刘峻固识惊一座,可却被梁武“自是恶之,不复引见”,从此之后,仕途坎坷,潦倒一生。

    ②,炫耀:汉魏晋世,沽名钓誉的多有,自我吹嘘的也不少。谢安的弟弟谢万,便是其中的高手,“万字万石,才器隽秀,虽器量不及安,而善自炫曜,故早有时誉。”

    ③,结交:两晋之世是门阀政治,所以当时士人间的结交,讲求门第、官阶和年齿,以严守门阀,藐视庶族寒门,绝不与百姓小人交往,为士大夫的方正之美。

    结交朋友,不是说随便就能交到的。

    如夏侯玄与兄交好,不见其弟的故事。夏侯玄与陈本交好,宴饮於陈母前,本弟时任中领军,闻讯急忙赶回家,却刚进堂门,夏侯玄就说:“应当以礼相交,不能违礼相见。你我的交情没到这个地步。”本弟在门口站了半天,说:“如君言”,“乃趋而出”。

    又如王忱与晚辈张玄的故事。王、张两人不相识,后来在范宁处相遇,“范令二人共语”,於是张玄正襟危坐,王忱看了他半天,不说话。张玄很失望,就走了。范宁是王忱的舅舅,责让王忱:“张玄,吴士之秀,又深得当代赞誉,你却这样对待他,真不可理解。”王忱笑道:“他如果想相识,本应来见我。”范宁赶紧告诉张玄。张玄就整饰衣冠,登门拜访,“遂举觞对饮”。

    又如王胡之轻视寒门的故事。王胡之曾经住在东山,很贫困,陶范作乌程县令,送去一船米给他。王胡之不要,直截了当地说:“我如果饥饿,自当就谢仁祖索食,不须陶胡奴米。”胡奴是陶范的小名,他是陶侃的儿子,出自寒门,王、谢并为一流士族,所以王胡之有此语。

    又如刘惔蔑视百姓。他和王濛一起出行,天色晚了还没吃上饭。有个相识的百姓送给他们一餐饭,菜肴丰盛。刘惔推辞不吃。王濛说:“暂且用以充饥,何苦辞?”刘惔说:“小人都不可与作缘。”缘,是晋人的常用词,意为打交道。凡是百姓小民,全都不能与他们打交道。

    相关推荐:第一赘婿万古第一赘婿都市之修仙时代最强学霸尸鲲系统全球修行大时代明星聊天群我真的只是想打铁我在西游开饭店苏厨肖恩的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