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卯时。

清晨。

清晨的风一向很冷，尤其此刻大地才刚积雪消融，寒意还未甘心就此消弭踪迹。

高正则每呼一口气，就呼出一口大雾出来，但他朝远方眺望--近处高山叠起，林木争地，蜿蜒的道路伸向远方平地，没进大量林木之中，更远方则是和天际相连的山脉。

并非谁都可以轻易到城头上来，但是他的哥哥--高正达，是这里的兵长，自然有些发话权。所以他才得以以此地为战场。

高正达便站在一边，不停搓手、跺脚，“那小子还来不来啊？”他连说出的话都微微打颤。

“他必会来。”

“万一他睡过头了。”

“不会。”高正则看向自己哥哥，“县令那里没问题吧？”

“嘿，这事瞒着他呢，这回他肯定呼呼大睡。”

“只是睡他怀里的不是自己夫人就是了。”

高正达举手阻止，“这个咱就不必明说了。”

高正则一笑，看向前方，城墙上，两边都搁置了一排兵器架，上面全只有两种武器--长刀、长枪，全都是眉刀馆和关枪馆弟子搬上来的。

高正达仍在不住抱怨，高正则则抬头看向天色，天空已经愈加明亮，再过些时候，朝阳便要升起了，是以他亦有些着急。

“我很好奇，”高正达开口，“你起初似乎已经拒战，何故后来又答应了？”

是啊，为何又答应了？

是因为爱人苦劝，还是想在孩子前威风一把，抑或只是想帮帮老师父们？

究竟是什么呢？

高正则想了半天，才慢慢道，“江湖，既然已经进来，就不容易退出”

“好吧，”高正达耸肩，“话说你晚点还要去给人做工，若是晚到，扣了工钱，就不妙了。”

高正则苦笑，“所以才邀那少年选在这个点儿交手，但看这情形，只怕他兴许真睡……嗯？”

高正则忽的侧耳倾听，“他来了。”

前面有阶梯上来，过了一会，就连高正达也已听到脚步--此刻不会有其他人上来，他已吩咐巡逻兵暂时不过来这边。

然后便有两人一前一后上来--霍羽，以及他的伙伴。

高正则快速打量了那姑娘一眼，略微皱眉，然后才看向霍羽，拱手道，“霍小兄弟早。”

“嗯……早，”霍羽打个哈欠。

高正则道，“鄙人高正则，这位是我兄长高正达，我邀霍小兄弟在此交手，想必不会介意吧？”

“嗯……好困。”

“……我们虽然名为切磋，但是刀剑无眼，待会交手时，也就只能各自珍重，还望霍小兄弟知晓。”

“嗯……嗯！”霍羽轻声对旁边冷小单道，“他要嘀咕到何时，可以开打了吗？”

“……”高正则便从旁边兵器架拿出一把长刀出来，握在手中，朗声道，“小兄台，请了。”

“哦，好，”霍羽见到可以交手，终于来了兴趣，便反手拔自己的剑。

但他剑才拔到一半，霍羽就猛地急退！

退！

退！

再退！

左闪！

俯身！

跃起！

对方刀势快到惊人，而且如远方山脉一半连绵不绝，霍羽连避几招后，才得以伺机跃到空中，他这时才得以空暇拔出背后的剑。

然后霍羽一剑狠斫下来。

斫！

辟！

刺！

削！

霍羽脚未着地，就竟已反击了十几招，高正则被逼的不住连连后退。

但他却也找到缝隙，乘机一招猛砍过去，霍羽被迫朝后连接几个翻腾，但在着地前，他却也一招剑气劈了过来，高正则立即举刀格挡。

霍羽落地。

高正则则看向手中--长刀木杆已被劈裂。他于是将半截短刀甩了出去，这一掷也是力气了得，霍羽不及躲闪，只得一剑磕开。磕开之后，他便感觉虎口发麻。

而高正则则又提了一杆长枪，复攻过来。

太、太快了……

高正达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却听身后声音传来，“大叔好啊。”

他回头，见到那姑娘正坐在墙垛上。

“咳咳，姑娘小心点，别摔下去，”高正达有些担心说道。

“好的，”冷小单说罢冲他嫣然一笑，便朝后一仰，落了下去。“喂！”高正达震骇，忙去查看，却见对方却已灵巧跃了上来，坐到另一墙垛上。

高正达傻掉了。半晌他才摇头，“江湖人啊江湖人。”

而这一边，双方打得越来越酣，激斗之中，霍羽大喝一声，一剑刺来，剑气凌厉，又将高正则手中长枪刺断。

高正则随手将断枪掷来，霍羽这回一个偏头就躲过去。

霍羽再看向前方，但见高正则已站在一座兵器架边，他右手一挑，便将一杆长刀握在手中，他再轻轻一甩，那长枪竟宛若离弦之箭般射了过来--

这便是其赖以成名的投掷手法。

长枪如离弦之箭般射来。

霍羽凝神望去，忽的就一剑斜削过去，这杆长枪便擦着他手中之剑，斜斜飞到半空中去--霍羽之前以蛮力磕开长刀，耗费气力，是以他此刻用了巧劲。

好功夫。

高正则赞叹过后，又掷去一杆长刀，但他双手交叉投掷，这兵器架剩下几杆长枪、长刀，竟是竞争射来。

霍羽又连接两次使用巧劲，让刀枪从自己剑面上滑了出去。但是更多的刀枪被投掷过来，此刻就算要使巧力，也只怕是应接不暇，霍羽便站稳身形，右手长剑舞风，刷刷刷刷，转成车轮，竟是将那些刀枪全卷飞出去。

霍羽停手，却觉腹部剧痛，已是中了一拳，朝后远远飞去。

高正则这一拳的出击时机，可谓恰到好处。

铁拳练到极致，连山都可摧破，况一血肉之躯？

霍羽朝后飞去，竟是一口气飞出城墙，落到半空，然后遥遥坠下。

结束了？

还没有。

霍羽大喝一声，气力灌注双脚，往城墙一踩，他便钉在墙上，往上看去。

高正则朝下看见，竟也冲了下来，同样发力钉住城墙，他们便在城墙上酣斗起来。

这一边，高正达便对冷小单道，“他们不见了，我们去看……诶，人呢？”他左右看去，对方早已不见踪迹。

“混蛋，江湖人啊江湖人，”高正达心中来气，也奔了过去。

霍羽、高正则在墙壁上交手，难度甚大，他们一边得用双脚吸住城墙稳住身形，一边又得以手中兵器，抢得先机，因此状况比起方才更为凶险。

而且高正则此刻刀枪皆在手，他以长兵器击短兵器，不就便占上风。

朝阳不知何时已经升起。

刀光剑影，朝阳衬映。

城下已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他们看到打斗，也都抬头，议论纷纷。

二人交手数十招后，便各自后退，他们都觉气力消耗过甚，便不约而同脚下发力，跃到半空。

于半空中，他们亦不忘交手，在这落下之前的瞬息之间，便你来我往，光影不绝，已是交手十几招，这才落地，各自踏出大片尘土出来。

尘土还未散尽，他们又已交手，路人受惊，纷纷避让。

如果说之前还算正常切磋的话，那么此刻二人已是以死相拼，他们越打越快，直到最后，竟是将自己完全笼罩在光影之中。

路人则已远远避开，都看得呆若木鸡。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远远驰来。

马车由四辆马拉着，由此可见这车厢之大。能够拥有如此马车的，也自非平常人家，是以马夫也颇为狂妄。

“喂喂！前面让开，让开！”马夫远远就大声叱喝，激斗之中的二人都未回应。

“让开！否则撞过去了！”马夫声音又高几斗，见到无果，便一扬马鞭，打算猛撞过去。

马车便迅速逼近二人，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撞到他们。

或者将他们踏成肉泥。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二人各自急退，堪堪躲过。

马夫仍在骂道，“长点眼睛啊！”

他说罢一甩马鞭，径直入城。

二人却已停手。

霍羽解下自己披风，看着上面一个个被对方戳出的破洞，嘀咕道，“看来得换披风了。”

高正则则地面断枪与断刀看--

刚才就在各自撤退的一刹那，二人皆瞬间出手，他只击中对方披风，却连损两样兵器，以及--

他看着自己左手，手背上已经被划出一道剑痕，此刻正在隐隐流血。

是我输了。

高正则心道，同时他正在不住喘气。我已尽了全力，但观这小子，似乎仍然游刃有余……只怕再斗下去，我也实在难以讨到便宜。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我不是对手，可恶……而且我还起了争斗之心，非要一比高下，争出输赢，这只能说，江湖，果然是难以脱身……

他再抬头看向天空，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不好，我该去工作了。

“嗯……总之，”高正则便摆手道，“我先走一步了，小兄弟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