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一看见史乾坤在，金妍妍也知道不妥，于是一缩脖子，就想退出。

史乾坤忙道：“我和东来也说完了，你们说，你们说！”

待肥头大耳的史乾坤摇摇摆摆出去，金妍妍一脸抱歉，道：“对不起东来，不知道你屋里有人。”

“反正人尽皆知，唯有我不知。”朝着女人一伸手，李东来直入主题道：“拿来吧！”

“什，么？”明知道男人要的是什么，临门一脚金妍妍反而退缩了，将装着报告的牛皮纸袋往身后一挡，嗫嚅着道：“东来，你可要承受得住啊。”

“李小宝当然是我儿子，确认一下而已。”觉得自己稳如磐石，却不知道为何脚步打滑，身子没由来的飘飘，男人绕到金妍妍的身侧，一把将牛皮纸袋扯过来，拿出报告一看，总共有厚厚的两沓。

也没有多想，李东来首先从有自己名字的第一套看起，各种的数据比兑，基因座基因分型，李东来速速向后翻，找到结论性的文字语言：

检验比兑样本之一，李东来。

检验比兑样本之二，李小宝。

分析说明：号检材与1号检材的上述STR位点的基因型不符合孟德尔遗传定律。

检验结论：号检材与1号检材，基因型比较后不符合遗传规律五个以上，可以排除亲生血缘关系。

看完报告，李东来心里一空，那些雪白纸片上的字都变成了爬满全身的蚂蚁，手一软，散落一地，浑身却火烧火燎，像是想要寻找一个出口。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李东来喃喃自语道：“小宝是我把他从产房里抱出来的，那时他还没有睁开眼睛，每天晚上哭闹，他妈妈嫌吵的时候，都是我爬起来，一抱一夜，不撒手。”

“东来！”金妍妍靠近，将比自己高一头的男人揽在怀里，轻声的哄道：“我承认我想趁虚而入，但这个结果却也并不是我真心能够接受的。”

男人弓着身子，像婴儿一般俯身扎在金妍妍的怀里饮泣，愤怒的泪水决堤而下，女人紧紧的抱着他，像消声器一般将那些哭声消解在怀里，只发出低低的嗡嗡声。

“东来，你别这样！”为了防止门外的人听见，或者突然有人进来，金妍妍附耳道：“这件事情，我会保密的，但如果你一直这样的话…”

“妍妍，你跟我说，不是我的，小宝到底是谁的？”李东来突然抬起头，直直逼视着女人问道。

“你控制一下情绪。”金妍妍弯腰，将地上的报告一张张的捡起，道：“咱们出去说，东来。”

从男人的腰上取下一串钥匙，辨别了一下哪把是车钥匙，女人握在掌心，道：“我先去楼下开车，你抹一把脸后下来。”

看着女人闪身出去，李东来立在办公室中央动弹不得，过了好久，直到手机屏幕金妍妍的号码一直在闪烁催促，他这才醒悟过来。

定定神，强压内心悲愤，李东来清了清嗓子，用内线给史乾坤打了个电话，道：“史主任，领导要的发言材料就在桌子上，一会儿秘书三室过来人拿走就可了，我先出去办点事。”

“你去吧，东来，反正现在咱们也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史乾坤关切道：“你去乡里任分管扶贫副乡长的这个任命，很快就要下来了，一旦下来，你就得交接完这边的工作，去那边报道。趁着现在这最后一个当口，有关系可以跑跑，组织任命虽然严肃，但有能量者临时扳回一局的奇迹也不少。”

“谢谢，史主任，我没打算去跑那些关系。”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再听到调配的这个任命，李东来甚至有一些放轻松，他手里持着电话柄，无奈的看了一眼天外天，心说，换换环境也好，今天之前的一切都像是个笑话，继续留下来一定会窒息的。

想到这里，李东来毫不犹豫，强压哽咽，道：“我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呃！”史乾坤喟叹气一把，道：“行吧，你先去忙你的，单位有我在这儿盯着，就是你走了，衙门里有啥事，咱们照样可以互通有无。”

“谢谢史主任。”李东来放下电话，又一次体会到了做人的真谛。

从前，他总觉得史乾坤是个老朽，凡事慢半拍，思想陈旧，也没什么学历，在县委办常务副主任这个位置上，一熬就是要把牢底坐穿的态势，挡着年轻的后起之秀在县委提拔上不来。平时县委办公室起草个材料，整理个思路，全部都是靠李东来累死累活这一支笔。

但是现在，李东来明白了，真正有锐力干部，其实早就振臂一呼去干实体了，留在体制内的，就是要有一股子像史乾坤这样的磨叽劲儿。

很多方的，磨着磨着就圆了。很多矛盾，磨着磨着就没了。

好在，平时自己也没有流露出什么真实的心里话，所以现下也就不用再找机会弥补和描抹。拿起办公室门后的毛巾抹了一把脸，李东来苦笑着下楼，见到刺眼的光线中，金妍妍将车提到门庭处，男人仰面却无法长啸，心酸苦涩，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老天爷到底要把自己玩到何种程度才会撒手？

上了车，李东来一直坐在后排座位上，车子由金妍妍驾驶着，一路向前。

她是个有主见的女人，没有问男人想要去哪里，仿佛金妍妍只负责将他带到，她想要在一起的地方。

黑色的索纳塔，穿过县城的老社区没有停下来，径直上了高速，绕过环城却不入，一路朝向省城最光华的市中心而去。

什么也没有问，也不想问，李东来只是觉得，人生好像没有什么是可以完全掌握和把控的，所有的东西在本来的表象之内，都还另有其本来的面目，狰狞亦或者狼狈的，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突发和暴露出来，将虚伪至极而又脆弱无力的生活践踏得一无是处，无以为继。

将青山县抛在身后，将省城交界处富丽堂皇的水晶宫抛在身后，最后又将省城CBD新拔地而起的一流体育场抛在身后，越往内里行进，金妍妍仿佛越是如鱼得水，自由得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城市光怪陆离明亮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一点都不觉得违和，反而像是自由女神像上时光如流，如节的盛装绶带。

“妍妍！”哑着嗓子，被自己的声音都吓了一跳，男人本来是没有心情闲聊的，却不知为何心底有情绪使然，脱口而出。

“嗯？”仿佛来到了自己的地盘，金妍妍也不像是在县城那么别别扭扭，温柔了许多。

“没什么！”李东来自卑的掩饰着，却不是很成功，最终还是没忍住，坦诚道：“你是属于这里的！”

“哈哈。”金妍妍露出在青山县难得一见，真实畅快的笑容，深情的从后视镜里望着男人，道：“我属于哪里，你也属于哪里。”

“我已经是一只废鼠了。”李东来用现下年轻人最时髦的语气自嘲道。

“废不废的，一会儿试试就知道了。”含情脉脉的飞了一眼男人，金妍妍一语双关道：“东来你早就名声在外，说不定最后讨饶败下阵来的还是我。”

“…”李东来没有说什么，心里甚至有一些感激女人，此时此刻，这样的心境之下，能有金妍妍这样的女色在旁，仿佛是人生给他的最后馈赠。

进了省城正中央的摩天高档小区，金妍妍熟练的将车停在一楼的专属车库前，从包里拿出一个遥控器，白色的拉闸门缓缓升起，里面有一个可以并停两辆车的私人车库，其中一个车库上停着一辆橘黄色的原装奥迪Q7。

女人将车开进去，潇洒的从里面阖上闸门，而后带着男人从车库直通顶层的直达内梯向上。三层之后，这架内梯就变成了透明观光梯，光线很好，夕阳暖洋洋的，照得人慵懒的想要睡熟。

二十层之后，视野豁然开朗，中都地标性的历史建筑二七纪念塔赫然就在眼前，无遮无挡，面对面而立。

三十层之后，二七纪念塔，那座曾经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也被抛在了脑后，远远的，像是代表又老了一岁生日蛋糕上被燃尽的蜡烛，孤独伫守着往日风光。

再往上，就是火烧云一般浓烈的天空，无穷无尽，李东来已经懒得去数楼层了，只在叮咚一声，到户的时候，男人瞄了一眼：60层。

“到了，请进吧！”踏在跟水晶宫差不多高档，浓彩繁复厚厚的地毯上，金妍妍一脚将高跟鞋踢飞，转回头就揽着李东来的脖子，撒娇道：“我的主人！”

“妍妍，这电梯一路上怎么没有停？”其实李东来想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这是我们顶层高端住户的专用梯啊。”女人拖着男人往纵深处去，长长的玄关，墙壁两边都是当代艺术家的书画真迹。

“那，车库里的那辆原装奥迪Q7也是你的？”李东来终于问到了真正想要知道的：“从前怎么没有见你开过？”

“或许在青阳县，你们已经觉得我很高调了，但其实那还只是我九牛一毛的性情。”女人踮着脚，却还是不够高，只到男人的脖子，于是她索性银牙叼着男人衬衣最顶端的那枚纽扣，一边深情的追随着男人的眼神，一边轻轻撕咬着那枚纽扣，直至连缝带线的扯断，含在嘴里片刻，又轻飘飘的吐掉，道：“人家都说，半路夫妻难做，你又是青山县最大的才子，想要配得上你，我没有货，没有料，仅凭着容颜易老的姿色，怎么敢看好你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