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毕竟是少女之心未泯，虽然在短短时间之内，山鬼经历了诸多波折，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以至于心性大变。可在这一刻，她仿佛又寻回了曾经的那种纯真无虑的心境，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鬼王，不再是千方百计想要报复灵虚山，报复陈心隐的扶余之女，而是一个涉世不久的少女，一个会撅嘴，会吵架，会气人的少女……

她忽然觉得，去争夺这一个评判之职，殊为无趣。

“有和红姐姐一样漂亮的鬼吗？”

桃夭吮着指头问道。

“桃夭不许过去，她会吃人哦。”

见桃夭似有些蠢蠢欲动，担心她上当受骗，真被那小泼妇给骗了过去，白芜冰慌忙给她敲响了警钟。

“呸，你才会吃人呢。”

山鬼白了她一眼，却也不再坚持，她的心气稍平，对于争夺评判一事，想想不如就此放下罢了。

“冰冰，我们走吧。”

陈心隐见她们二人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吵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想着总归不太好看，上前来拉着白芜冰，就要跟随龙王等人离去，哪知他的这番习惯性的动作，又捅开了一只马蜂窝……

“陈公子，你还是不是男的？你若不敢应战，就爽快些，让出评判之职。”

善变的山鬼再次更改了主意，她此时的语气，冷得比北冥最北处的冰山底部，还有更冷上百倍，千倍。

“这位姑娘，我……”

“这一颗，乃是九岛回龙丹，你只需服下，不消盏茶功夫，就能够恢复你多半的法力。”

山鬼不由分说，探出纤纤素手，屈指一弹，便将一颗紫金色的丹药，遥遥送入了陈心隐的衣袖之中。

陈心隐从袖中取出这颗药丸，不明白这名女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呀！九岛回龙丹……这可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调息宝丹，……”

玄真老道见猎心喜，蹭上前来，从陈心隐的手中，极为自然霸道地将这颗丹药给拈了过去，高高举起，放在太阳底下，眯着眼，仔细查看。

“兀那老道士，这不是给你的。”

山鬼嗔怒说道，只是那玄真老道，岂是凡俗之人？他的那一张面皮，早已修炼得炉火纯青，又岂会因一个少女的嗔怒而脸红如花，继而从善如流？

“哼！陈公子，若你愿意接受小女子的挑战，那此战之后无论结果如何，这件丝衣，便当作彩头，赠送与你，如何？”

山鬼幽怨地瞟了“懦弱”的陈心隐一眼，忽而嫣然一笑，取出了那件落雪银丝衣。

陈心隐忍不住看了一眼白芜冰，见她的目光一落在这件丝衣之上，就再也挪不开，心中油然生愧。

这件丝衣，原本就是她所渴望的，只可惜好事多磨，遭人半途拦截，才惨淡失之交臂。

而如今有机会再重新取回来，就是为了身边少女，他也不能轻易地放过这一个机会。

当然，这些深层里的思量，如何能够宣诸表面？场面之上的话儿，无疑又是另外的一副光景：

“哈，既然姑娘你对此评判之职志在必得，在下再来推脱，却是不够君子坦荡……”

在说到这“君子坦荡”四字之时，不止是三太子敖豫面色怪异，强忍住笑，就是玄真老道、白芜冰等人，也是对他刮目相看，更是令陈心隐不忿的是，自己对面的那名神秘少女，明眸流转，宜喜宜嗔，恐怕也是大大地不以为然。

然而话已出口，陈心隐不好收回，只好无比尴尬地继续说道：

“呃……咳咳，恐怕在场众人也不会同意……嗯，在下答应了与姑娘的比试，只希望能够点到即止，那丝衣嘛……那丝衣嘛……”

说到最后，陈心隐突然又变得支支吾吾，进退两难。他的心中却在暗自懊恼，真不该得意忘形，提起随口那件丝衣，导致此时暴露了真实目的，才难以续口。

他大义凛然，当然不能让别人以为，他是为了贪图丝衣而接受了这场比试，可是让他直言表示不要，又怕那位姑娘当了真，到时候便无法与冰冰交代……

这……饶是他自诩伶俐，也是作茧自缚了。

他掩耳盗铃，以为旁人还不知他的小小心思，又岂知早有明白人在心底暗骂他的虚伪。

“陈公子不必为难，这件丝衣，对我而言，并不稀罕，你家那位姑娘若是想要，大可给她便是。”

果然如此，为了讨那白芜冰的欢心，他就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山鬼心中凄苦，别过头去，一颗晶莹泪珠悄然滑落，顺着她的脸颊，经过她的下巴，被清风卷落到了地面，碎成无数瓣……她再随手一抛，那件轻若无物的落雪银丝衣，当即便迎风飘扬而起，在日光之下，闪烁着熠熠光辉。

丝衣落下，到了白芜冰的手中，她手中捧着丝衣，犹自不敢相信。

“好了，臭小子，张嘴。”

玄真老道举着那颗丹药研究了半晌，突然伸手在陈心隐的背心巧妙一拍，他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玄真将整颗九岛回龙丹塞进了他长大这嘴中，一咕噜就咽了下去，化成了一股暖流，在体内四处驰骋。

陈心隐愕然，盯着玄真老道。

“放心吧小子，本真人已经用大法力检查过了，这颗丹药，决计不会吃坏了你的肚子。”

说着，玄真老道就悠然背起双手，驱赶着其他人，施施然昂昂然扬长而去，周身仙气凛然，道骨轻轻，哪还管身后的风风雨雨？

……

一颗泪珠飘落，徐无鬼心中不由一恸，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几乎快要裂成了两半。他虽然到了岛主所乘的歩辇之边，可他，依然忍不住心中挂怀，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山鬼的一举一动，所以，才能够看到山鬼这一颗掩饰得极好的泪珠。

“风宫之主，你本不该擅离北冥来此。”

歩辇中人，打断了他的思绪。相比于他心怀的激荡，岛主的语气十分平淡，他所说的，就仿佛是一件全然与己无关之事，平而无波。

“……”

徐无鬼默然无语，心中却在怨着那个依然对这一切茫然无知的身影。

“若有任何闪失，难道是你我能够担待得起的吗？”

岛主的声音，陡然又变得激昂起来，只是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激昂之中，更深层所蕴含着的，依然是那种独一无二的淡漠。

这是一种看透了世间万事万物的沧桑流转，洞悉了天道无常的……淡漠。

是啊，当一个人通晓了智慧，厘清了万物发展，生生不息的规律，当一颗心悟得了天地不仁的真谛。到那时，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吹动他心中久静的涟漪？

或者，当一具肉体，停在一处，守护了一个秘密，不知多少岁月之后，那具肉体，还能保有活人的鲜活意味么？

不！此时所余下的，恐怕就只有麻木不仁的僵硬而已。

看透，即意味着麻木，虽然并不同于麻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