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影子银行

成成到了九岁也不会说话的时候,所有人已一致认为这是个傻子。赵部长不傻,赵部长的老婆不傻,赵部长上去至少三代人不傻,因而成成是一个傻子的事实在所有人嘴里被说成是一个报应。报应这话最初是毛大老婆说的。她信誓旦旦,她说她在成成三岁的时候,她听见过他说话。到了赵部长老婆死的那一年,她说她又听见成成说话了。

赵部长是个精于算计的人,但和他打过交道的人直到输光了钱,思前顾后,也想不出到底哪里被他算计了。这是他的杀手锏,毛大本来好好的一个面粉厂,结果被赵部长叫出来当了供销。当供销时髦,叼香烟,咂老酒,酒后一蓬浴,一直好汰到太阳落山,再接着咂酒。跑供销是把交椅,很多人几次三番,拎了西凤茅台来朝拜赵部长,赵部长不动心,赵部长对毛大说我只相信你。毛大高兴了。他也备了西凤酒,但话到嘴边就不是西凤酒了。他说我做供销可是我有面粉厂。赵部长咂了一下嘴。赵部长的嘴砸得很亲热,但有些责备了。那是在怪他小题大做,怪他老鼠到了米囤里还担心饿肚皮。赵部长坐了下来,叫毛大把西凤酒拿出来。赵部长连捻二粒花生米,告诉毛大说米厂搬到大厂去,他说万条小溪归大海。就这样毛大当了供销。毛大的面粉厂,也就被赵部长兼并了。

赵部长没有白要毛大的厂。他给了毛大股份。毛大因此当上了股东。没有了面粉厂,毛大当供销的日子赛过了神仙。烟酒无度,钱都在厂里挂帐。只要他开口,赵部长就让财务挂帐。那些日子里,毛大熏黑的牙齿露在一张笑脸里,酒精吊住了他的笑。笑终日不肯在他脸上退去,红通通的,走路一步三晃,小曲那唱得抓人心了。这当口,毛大老婆闹过来了,她说毛大天天汰浴,汰得一身白肉,还有了狐狸的骚臭。赵部长叹了口气,说,过好日子也会过昏头,他有点酒气你说是骚臭。毛大老婆说,眼不见为净,可街上女人天天都来看他的白肉了。再往后的日子,就是毛大买房子。大大小小的供销,房子是个标志。毛大盘盘家当,还是找赵部长欠。响当当的楼房鲜亮出水了。太阳下,那是毛大的脸。毛大的调子里,有人听出毛大那是在唱中国出了个赵部长。

就是房子到手那一年,赵部长的老婆死了。赵部长把毛大叫来,他说烟酒伤身,少用为好。毛大连说三个不多,笑过了头,把一沫唾星弄在了赵部长鼻尖上。那沫唾星一定是隔过了几夜,味浓气重,赵部长的脸色都白了。他拍出了一叠单子,夜头毛大老婆一按计算机,竟然是三十几万。毛大送给了赵部长一个面粉厂,还欠赵部长三十几万,才换得一张股票。毛大的酒,喝了多年之后,这时就突然醒了。他的酒醒在笑容将收未收的间隙,从此就一直半张着嘴,不住往外走气。毛大老婆气得骂山门。她不敢在街上骂,每次出了街口才骂。她说不出别的,她骂报应。她说她听过成成说话,成成生下来其实能说话,到了三岁还会说话。后来不说话了,是赵部长的报应。毛大再也不能挂帐了,逢年过节,赵部长二条烟二瓶酒给毛大。他对毛大说,烟酒伤身,少用为好。

到了小八路七岁,话说得淋漓酣畅的当口上,毛大老婆再骂报应,就失效了。没有人再笑着和她了。小八路七岁那年,赵部长还没有出走。他在小八路七岁那一年大办酒席,把毛大老婆请在正桌上,还让小八路叫毛大老婆姑。姑的脸都红了,姑的脸是红包映红的。姑来是准备了红包的,毛大几年少烟少酒不挂帐,姑又有了积蓄。那席酒,赵部长喝哭了。只有彩云不开口,彩云怎么会开口呢?她不开口,也不动声色,一腔盛装,修扮成了画里的人。人涂过了一层腊一样透亮。

小八路越大越聪明。但让村里人羡慕的是他的孝顺和懂事。小八路不要娘送,他一个人上学。彩云不放心,于是小八路就提出了住校。彩云吃了一惊,她惊奇地想一个小孩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住校还让她想起了大女儿雪莲。可后来双奎送油的消息传来,彩云就同意了小八路的想法。小八路住校后,彩云发现住校也很好。想什么时候去看小八路就可以什么时候去,吃的穿的,去之前想好带去,陪他半夜,也就了了十天八天积下的思念,一腔满足之后回来,人也是格外轻松。

新大楼盖好后,彩云进去了。最后她还是想通了,她还是股东。她都到赵部长家这些年了,天天睡在傻子成成身旁。这样换来当一个股东,守了一幢楼,这是她该得的。她是在为小八路守,守得冠冕堂皇,腰杆子也硬实了许多。这一次名正言顺了,是她的姓名,领好属于她的产权证。谁也不能再威胁她土地违法,谁也不能再在她的眼皮底下,再把这房子,鸡窝鸟笼一样拆了去。

彩云守着这大楼,世界就这样说变就变了。她一会儿觉得世界变得方了,一会儿又觉得世界变得圆了。她知道,变来变去的不是世界,而是人。就不再只是些原来的熟面孔了。*城,双奎硬紧出了这么个牌子。牌子有用,牌子吸引人。来的人远远近近,味道和面孔都不相同。不同的人讲不同的话,同样一个姿势,各人各不相同。就是坐在那里剪个头,外地人会把头挂下来,象个挂件一样抱在胸口。

有一天,又来了个胸前抱头的人。这人抱就抱了,可抱着抱着彩云就不舒服了。这个人在看她,看就看了,可嘴角上挂了笑。笑就笑透些,却似笑未笑,象要看穿她的心思。还真就看出了心思。那个人将她第四粒钮扣拉住往右边一牵,彩云的脸刹那间红到了脖子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后来想怎么也不会再红的,可还是红了。这个动作只有一个人,只那一次,才让她红过脸的。这个人是一松。这么多年过去后,一松来看她了。她的第一次,当年就这样给了一松的。

一松那一次是来开会的。他知道彩云还在南大街。他和彩云双奎都认识。但是双奎肯定不知道他和彩云的第一次。双奎和彩云好了之后,一松和彩云早就没有了。那些动荡的日子里,他和双奎都在不同的地方煎熬,等到和双奎汇合,双奎从不提彩云的事。他知道双奎的脾气,他不说的事,你就不该问。但看到彩云就更不妙了,彩云明明在南大街,可双奎从不提彩云,那就有了隐情。一松是个知趣的人。他只是让彩云的脸再红了一下,就走了。他走的时候给彩云留了电话号码。那是个只有彩云能打通的电话号码。

生活的变化是她没有想到的。钞票忽然成群结队,很快就让她措手不及,头昏脑胀起来。脑胀的时候彩云就想吃面。她之前从没想到,大把现金在手会是这样的状况。她开始脑涨,脑胀的时候浑身冒泡泡。泡泡浑身在游,边游边挠痒痒,游到哪里挠到那里。那不是一般挠挠,又痒又酸,浑身发胀。所以她吃面不是因为饿。那面瓷实,吃一口是一口,一口一口填下去,把那些涨上来的泡泡就填实了。她一个人吃,关了门,连吃二海碗,人才能静了下来。她的钞票都来不及收了,整个娱乐城不得了了。瞎子阿福说过这里要拿麻袋装钞票的话,竟然到了小八路三年级的时候实现了。这些钱都是她的。她吃了这么多年苦,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可这一切属于她又不属于她。她知道这一切其实与小八路有关,属于小八路。但她不愿意那样属于小八路。小八路是她一个人带大的,要是双奎不回来,那小八路属于她。但一切命中注定,小八路不再只属于她。现在会有人和她争小八路,这个人会阻止小八路属于她。她吃了面,身上那些泡泡已经离开,脑子清醒得很。

这个人就是双奎。今后真相大白,小八路就不再属于她一个人。而更危险的是,双奎已经在行动。小八路虽说没有丧命,但是失去了领唱的位置。要拥有小八路,就必须排除双奎。在小八路长大成人前排除双奎,才能真正拥有眼前这一切。她恨双奎,现在更有了恨的理由。彩云就是那种恨动了头就会恨到底的女人。她恨过赵部长。赵部长没走的时候,她就用黑笔写满了赵部长的名字,打上红叉叉后放进了厕所间,祭祀了七七四十九天。赵部长走后,她用线拴了赵部长,在下水道里又把赵部长浸了整整四十九天。现在她恨双奎了,那就不是让他浸粪坑了。她知道双奎,双奎外强中干,好面子,骨子里是肉头,要鞭子抽。双奎收这厂,恨的是赵部长。赵部长还没死,他们之间注定还有一场恶斗。她明白过来了,现在她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他们对她还都没死心。她恨他们,但事关小八路的未来,她必须谨慎处事。二海碗面坚决地填掉了她的情绪泡泡,她看着自己心底里这些年的恨完完全全升上来,一点也不惊奇。但恨归恨,操作不能草率。要利用赵部长,见机行事,先除掉双奎。

彩云就这样下定决心。她在一松又来找她的时候,她对一松说,除掉双奎。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出来后,她看见天空里顿时飘满许许多多泡泡。那些泡泡五颜六色的,飞起来,把她肚子里这么多年五颜六色,杂七杂八的心事全牵拉了出来。她有些着迷地看着这些泡泡飞翔,话说出来了,心里倒是一阵轻松。

一松这一次好象并不紧张,他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接见了彩云。他知道彩云会对他说一些让他心跳的话。彩云说,赵部长不走我无话可说。她说他一个男人有仇必报。可是赵部长走了。赵部长走了这就是我的厂。他明知是我的还下辣手。你说我为他吃辛吃苦这么多年,到头来这样待我,算人吗?她说的是些面上的事,她没有说小八路。她有所保留,即便对一松,她也有保留。她以为一松从头到尾不知道小八路的事,她不想对一松说小八路的事。

禽兽不如,你吃了太多苦了。一松响应了。一松的响应有些唐突,那种热烈的情绪超出了她的意料,也显得不很真实。

彩云有些犹豫。但她不能让一松看出她的犹豫。彩云就哭了。她说他做*还立贞洁牌坊,在那么多人面前夺我产权证,剥了我面皮了,又回过头让我做经理,这不是把尿过的山芋硬往人嘴里塞吗?

他那是念你的情。一松的语气里有了些迟疑,难道这是在试探自己吗?可他试探她又有什么意思呢?彩云忽然就有了警惕。念情?彩云重复了一遍,她说你说我还是那种要他念情的人吗?

一松忽然就呆住了,这才发觉彩云早就不再是只会脸红的女人了。

我要除掉双奎,彩云一字一句,她说就是要他死。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一松。一松恍惚了一下,机械地重复一遍要他死,她就顺下了眼睛。她已经有了判断。一松还没有做好准备,一松现在还不会帮她除掉双奎。时机还不成熟,她不能全盘端出,要等机时。

那一天彩云本来还要给一松讲述她更多的事。她一肚子苦水,找不到人说出口。可一松的响应影响了她,这样她就收住了口。她的那些苦都到了嘴边,嘴里都有苦味了,还是咽了回去。她叹了一口气,苦在肚子里骂了所有的男人。所有男人都禽兽不如。这时候一松看见彩云的嘴里飘过一层绿气,嘴唇都绿了。

彩云的嘴唇是个秘密,即使是最普通的人,也能看出那是个显而易见的秘密。可彩云和双奎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会那样难以启齿呢?一松知道彩云恨透了双奎,恨得要死。但双奎不知道这一点。双奎还不怎么恨彩云,甚至还有藕断丝连,意犹未尽的味道。一松想,这是不是也会与彩云欲说又罢的秘密有关呢?

一松走了,彩云想她又要继续等待了。彩云有时候觉得,她的等待就是一只蝴蝶,她用心等的时候,蝴蝶会引来无数蝴蝶。她的等待变得漫漫无际,一度没有了指望。而就在她对等待近乎失望的时候,蝴蝶却在彼岸传给了她震撼无比的感应。那天已经过了黄昏,那本是一天里最没有机会的时刻。一松来电话了。一松在电话里说今天有一个人来见你。他的话把等待移开了一个暗门,让她看见了楼外楼,山外山。她恍然大悟,一松原来只是个前奏,是个侦察兵。

那天快下班了,来了个客人。那个客人到来后,像一松一样把头抱在胸口。但那个客人没有像一松那样盯着她看。他闷着头,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他忘记了他的承诺。

一句狗屁一样的话一声雷,外面顿时大雨倾盆。雨声嘈嘈切切,抖乱了彩云的心。刚才的声音开始在她心上跳。她是熟悉那声音的,她相信自己一直在等那声音。那个人抬开脸来,彩云几乎无法看出他有五官。他满脸是伤,伤得一蹋糊涂。彩云在伤口下很从容,伤口让她安静下来。她说最高级的美容师,也要很长时间才能弄好你的伤。

他是一口毒牙,这是他回答彩云的话。所以他会忘记他的承诺。

彩云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她的心狂跳不已,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她与他对视,没有人敢像她这样对视。这样的对视象一盆火,双方不断用碰撞的眼光添加仇恨的柴火。用一松来试探她,可见眼前这个人对双奎的恨有多深切。彩云说,你放心,我能治好你的伤。

可你的伤呢?

彩云想都没有想,我的伤有你。

那个大雨的日子里,彩云认出了赵部长。可赵部长走了这么久,怎么会这样来到面前呢?这样的问题,彩云想都不去想,她也不吓。赵部长对她露出了脸上的伤,她剖开肚皮,亮出了心口的伤。他们都有伤。是伤在呼应他们。

彩云知道自己的机会已经来临,这时候要不得半点犹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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